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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1:56:38 作者: 平仄客
    「但是父皇是否接納本太子的上表,這倒是說不準。今日我在紫宸殿和父皇說道這個問題的時候,父皇還頗為不滿。恐怕明日的上表,難以有效。」隨即,太子又這樣說道,眉頭略皺了起來,有些為難。

    「這一點太子殿下請放心!只要太子殿下上表了,皇上就一定會接納殿下的意見的。」沈華善笑著勸慰太子道。

    這一點,在沈華善看來,根本就不存在為難。就憑皇上對太子的看重,這又是太子被冊立之後的第一次上表,皇上一定會看在繼承人的面上,給太子這個臉面的。也就是說,只要太子上表,皇上就一定會收回旨意的。

    既不用撤掉給事中,也為太子樹立了威信,這實在是兩得的事情!

    「沈大人對朝政極有見地,既然這麼說,那麼本太子就放心了。沈大人和邱大人都是朝中重臣,此後東宮還請兩位大人多多扶持!本太子就此有禮了。」說罷,他還朝沈華善和邱盛年點頭以行禮。

    沈華善和邱盛年自然不敢受太子這個禮,嘴上連連回答著「臣定當竭盡全力」這樣的話語,臉上也帶著笑意。他們為這個少年太子的表現感到滿意和驚喜。

    沒想到早前太子還是個吵嚷著要營造鞠少年,短短一段時間,就已經懂得如何決斷取捨了。看來詹事府官員這一段時間的教導果真沒有白費。

    沈華善和邱盛年這樣想道。或許就是因為他們太過看重給事中這個職位了,太不希望皇上要撤掉這個職位了,所以忽略了很多事情。太子在東宮的遲疑和在紫宸殿後的果斷,這樣的差別,是為了什麼?

    這麼明顯的一點,這兩個老練的朝臣卻忽略了。不由得不讓人感嘆馬有失蹄人有忽心。

    第二日,太子上表,反對撤給事中一職,理由和沈華善的理由差不多。正如他昨晚對沈華善、邱盛年說的一樣,他做了他身為太子要做的事情,他已經表了態。

    這是太子冊封以來的首次上表,沒想到這首次上表,竟然是和皇上唱對台戲!對此,不少官員感到不可思議,卻又為太子的見解和膽色而折服。

    敢於據理力爭,而且陳述有理有據,不管皇上最終是反對還是贊成,這個年輕的太子倒讓不少大臣眼前一亮,就連中書令韋景曜和侍中申科都滿意地點了點頭。

    太子和詹事府持相同的意見,都是反對撤掉給事中,還為此上表,皇上會怎麼做?是收回旨意呢還是堅決要撤掉給事中一職?不少官員都在等待著長泰帝的決斷。

    出乎沈華善和申科等人的意料,就算太子上摺子請求,長泰帝也不為所動。仍然下令按之前旨意辦事,將詹成、林楚君調入太子詹事府,又將柯漢林、姚鵬外放任職,並且說此事朕意已決,眾卿不得再議,其中還專門提到了太子這一次上表。

    「太子關心朝政,關注朝局,這是儲君之職,詹事府官員為太子解惑傳授知識,盡職盡責。太子首次上表,攸關朝局社稷,朕心甚慰。然而此事朕意已決,給事中一職所存意義不大,故裁撤之。太子既有心,詹事府教導也有力量,望太子以後熟悉軍政要務,特令太子早朝觀政!」

    這旨意已經說得很明白了,長泰帝還是要撤掉給事中一職,但是太子關心朝務這一點,長泰帝很讚賞,故而讓他也上早朝,熟悉軍國要務。

    沈華善有些驚愕,事情怎麼會這樣?皇上竟然沒有接納太子的上表?雖然他當眾給了太子上早朝聽政的殊榮,可是給事中還是要撤掉!

    怎麼會這樣?這和他之前所想的不一樣,皇上一向屬意太子,怎麼會不給太子這個臉面呢?怎麼會這樣?第一次,沈華善猜錯了。

    他有些心慌意亂,忍不住看向戶部尚書江成海,彼此都用對方眼神里的不可思議。的確是不可思議,他們之前只考慮到怎樣讓太子選擇,卻根本沒有想到,皇上會駁了太子的上表,不給太子這個臉面!

    而沈華善瞥見,他前面站著的門下侍郎申科則緊抿著嘴唇,臉上看不出什麼,只仿佛有無邊的沉默和死寂。

    「真的確定了?是不是要去?」中書省內,戶部尚書江成海低沉著聲音,這樣問著沈華善。他臉上傻呵呵的笑容沒有了,有的,也是平靜,和沈華善一樣的平靜。

    「去吧。為人臣者,總得有一些事情是要做的,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申大人已經跪在那裡了,我們也要去助他一助才是。」沈華善說道,他一向和善的臉上,此刻只有平靜,平靜得仿佛他只是要去退朝一樣。

    平靜,有如千鈞之力。

    紫宸殿外,申科已經跪在這裡一段時間。猛地,他聽見身後有窸窣聲響起,而後聽到沉沉的「砰砰」幾聲,他回過頭來一看,冷寂的臉上才露出一絲笑容。

    「你還是來了……」申科長長嘆息一句,見到沈華善和江成海也直直地跪在紫宸殿前,想要說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來。還有什麼可以說的呢?皇上的態度,已經擺在那裡了,這是,大永之禍啊!

    「是啊,我還是來了……」沈華善也回了這一句,然後靜默不語。來了,是要阻止,是要匡正,歷千百劫,何有可懼?世尊拈花,迦葉破顏。皇上接連的旨意代表著什麼,他們這些朝臣再清楚不過了啊。

    日已偏移,申科和沈華善仍然跪在紫宸殿前,請求皇上收回撤掉給事中的旨意。這三人,一個兩品侍中,兩個三品大員,這一次的跪請,和上一次呂務厚幾個給事中跪請的情況相似,然而比上一次分量重多了。

    紫宸殿裡面的長泰帝仿佛根本就不知道沈華善等人跪在紫宸殿門外,裡面一點旨意都沒有傳出來。到了酉時,快到落宮鑰之時,卻是太子來勸說眾臣了。

    沈華善在見到太子出現的那一刻,就瞪大了眼睛,跪著的雙膝,也忍不住有些抖動。太子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為什麼?這是為了什麼?!

    他是來跪,還是來勸?

    「諸位大人請起來吧。諸位大人跪在這裡,這不是在逼迫父皇嗎?此非臣子所為,何必君臣兩相難呢?諸位大人請起,本太子在此應承諸位大人,定會繼續勸說父皇的!沈大人,請起來吧。」這樣說著,太子就吩咐內侍去將沈華善等人攙扶起來。

    沈華善感到自己的心一點一點落了下去。殘陽的光映照在他身上,他泛著金色的臉孔看起來十分嚇人,卻是一動不動。

    太子竟然是來勸!他竟然是勸!真是可笑,真是可憐!這幾年,沈家給了給事中這個職位、為了阻止長泰帝的心思做了這麼多事情,卻一點作用都沒有!那一個影響之策,使得沈家定下支持十二皇子為太子之基調,到了現在,竟然還是一點作用都沒有?

    那麼,這幾年算是什麼呢?

    沈華善不動,申科不動,江成海也是不動。無論太子和內侍怎樣勸說,這三個人仍然像硬石頭一樣,一動不動地跪在那裡。

    太子無法,只得說道:「既如此,那麼本太子就陪諸位大人一起跪在這裡吧,諸位大人一日不起,本太子也一日不起!」說罷,太子就直挺挺地跪在紫宸殿門外,以示他說的話是真的。

    「太子殿下,這使不得……這使不得……殿下乃龍軀,怎麼能隨臣等下跪呢,太子快快請起……」江成海首先反應過來,太子和朝臣下跪,這怎麼可以?

    申科的神色也便了,他轉過了身,站了起來,想攙扶太子起來。這三月的京兆,地上猶寒,若是太子有任何閃失,問題就大了!

    沈華善聽得自己的心「啪」地掉了下來。他看到太子執意跪在地上,道是這幾位大臣不起來,那麼他也不起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太子之軀,怎麼可以跪余這三月嚴寒之地呢?

    沈華善心裡長嘆了一聲,佝僂著身體站了起來,踉蹌了幾步。心裡一片瞭然和悲涼。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怪不得太子去了一趟紫宸殿之後,會這麼堅決地上表。自己之前沒有想到這個轉變,原來門道就是在這裡!

    皇上這一對父子,為了將給事中之職撤下去,真是聯手演了一場好戲,包括自己在內的所有朝臣都被騙過了!

    上表,不納,跪請,勸誡,揚名,這一步一步,環環相扣,這些,都在皇上掌握之中啊!疏不間親,怪不得,怪不得太子殿下和皇上來這一場聯手!

    沈華善伸出手去攙扶太子,卻是死死低著頭,掩飾住臉上的淚水滂沱。這是,感到大廈將傾而為人臣子無能為力不甘而悲憤的眼淚……

    第二百四十三章申科逝後

    若說有樣東西每天都在流失,卻又肉眼不可見的,那就是時間了。轉眼,京兆就已經從三月的苦寒轉到六月的酷熱。

    仿佛只是一瞬,京兆天氣就轉變了。然而沈華善,卻感到這兩三個月是這樣漫長,一點一點都數得見。

    紫宸殿外的那場跪請,雖然已經過去幾個月了,他還是記得清清楚楚。當時他和申科、江成海跪在紫宸殿外請皇上收回旨意,後來因為太子的勸說,最後不了了之。

    未幾,門下給事中一職就撤掉了。原先的幾個五品給事中分別調入太子詹事府和外出為官,長泰帝就這樣簡單輕易地完成了一個職位的撤易更替。

    門下給事中被撤之後,門下侍中申科上疏以病乞骸骨。長泰帝自然是駁回他這個請求。申科也沒有再堅持,只是每每託病不朝,即使偶爾回門下省辦公,也是意興闌珊。

    經紫宸殿外那一次跪請之後,申科這個本來就年紀很大的老人似乎一下子就被擊倒了,顯得更加蒼老。有時他見到沈華善的時候,會扯出一個笑容,這個笑容苦澀得讓沈華善心酸。

    他幾乎可以看得見申科身上在迅速流逝的生命。是的,申科年紀已經很大了,紫宸殿外的跪請,仿佛是他用盡全力最後一擊了。一擊不成,自然就倒下了。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這樣的申科,沈華善感到無盡的悲傷。果然,四月春雨霏霏的時候,申科病逝在始伏大街的侍中府。據說他合眼的時候,曾低低長嘆一句:「不負俞謹之啊……」

    沈華善聽到報喪的時候,跌跌撞撞地起身披衣,想要做些什麼,卻只走到院中,朝侍中府的方向低首作了幾個揖,然後呆呆在地站在院中,口中念念有詞:「掌出納帝命,相禮儀。凡國家之務,與中書令參總,而專判省事……」

    掌出納帝命,相禮儀……是為門下侍中,是為申科也!

    卻就這樣,在長泰帝四十一年的時候病逝了,還有何可想呢?想到太子和皇上,想到那一唱一和,沈華善不知道自己還有何可想,只覺得也是闌珊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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