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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1:56:38 作者: 平仄客
    一時間,京兆各處都能聽見士子的嚎哭之聲,而俞謹之的言論著述,也洛陽紙貴,一下子就被士子搶購一空,就連藏書樓中的俞謹之的著述,也都被人偷了去,不知所蹤。

    京兆士子集體回憶了俞謹之去年在國子監的那次講學,俞謹之講守正之心,論匡正之道。那一次國子監論道,激勵了眾多的士子和年輕的官員,鼓起了他們心中的熱誠和理想,在他們心中播下了為民為太平的火種。

    經由俞謹之仙逝,京兆士子又重溫了那一次國子監論道,再一次,在心中接受俞謹之的教導。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俞謹之一生,都在貫徹著這橫渠四句。

    所以他仙逝之時,京兆士子會如此悲痛,會哀痛「失國之重器」。

    長泰帝也知道了俞謹之過世的消息,想起去年俞謹之在國子監說的「帝王有失,應該去勸諫、質疑、反對」這樣的話語,長泰帝心裡感到異常高興。

    俞謹之在短短一年之內就過世了,這分明是上天的旨意,俞謹之那大逆不道的言論連上天都看過去了。

    什麼「國失重器」這樣的話語在長泰帝看來就是廢話一句,人都死了,還能有什麼用呢?給他再多的尊榮,他都享受不了了,只會顯得朕這個帝王仁義重道。----長泰帝笑了起來,心情極好。

    在沈俞氏等人離開京兆之時,長泰帝也表達了對俞謹之的哀悼之意,追封俞謹之為金紫光祿大夫,加金章紫綬;又為俞謹之賜諡為「文恭」,以彰表他在學問上的貢獻,還派了內侍前往溪山哀悼送奠儀。

    這樣的舉動,令京兆士子和官員紛紛讚揚,能夠對一個學問大家的仙逝表示這也的哀榮,表明了長泰帝的仁義重道。

    沈華善沒有想到長泰帝會對俞謹之有這樣的賞賜。原本他還以為,皇上會因為去年國子監的事情惱怒俞謹之的,或許是己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沈華善有些羞愧,卻對長泰帝有所保留,侍君如伴虎,他不敢掉半點輕心。

    沈俞氏帶著沈余宏、沈寧出發去溪山奔喪了,一路的顛簸辛苦自是不提。

    這一路上,沈俞氏的眼淚就沒有停過,催促馬夫快馬加鞭,他們這一行人到達溪山的時候,已經是數日後的傍晚。

    遠遠看去,就見到俞府門外一片白色,白燈籠、白幡,連白燭的燈光都那麼暗淡。

    溪山在杭州之南,俞氏則在溪山之西,湘湖岸邊。三月的江南,桃紅柳綠,鳥語花香,湖水澄澈,時有野鴨撲棱,正是一年風景最好的之時。

    但沈俞氏一行人卻無心欣賞,沈俞氏在門外見到俞正道時,就忍不住撲了上去,大哭道:「四哥……」,然後跌跌撞撞地衝進門去。

    俞府大堂正中,就是設著俞謹之的靈堂,白花圈擺滿靈堂兩側,最前面的,是一副輓聯:文心千古,大道不孤。

    「父親,父親……不孝女兒來看您了!女兒來了,父親!……」沈俞氏跪在靈堂前面不住地叩頭,然後哀哀哭嚎,那語氣中的哀痛和思念,令在場的人都不忍聽。

    沈寧的大舅母俞文氏趕緊上前欲扶起沈俞氏:「姑奶奶,切勿傷心了。老太爺臨過世之前,都還在說著姑奶奶的好……老太爺肯定不願意看到姑奶奶這樣傷心的……」

    俞文氏已六十多歲了,沈俞氏還是她一手帶大的,雖是姑子,卻情同母女。看到沈俞氏這麼悲傷,俞文氏也忍不住抹眼淚。

    家有大喪,這些天來,俞家哭聲就沒有停過。

    「父親,父親,不孝女兒來看您了……女兒給您磕頭了……」沈俞氏掙脫俞文氏的手,再度跪下,語氣悽然。

    沈寧想起外祖父的樣貌,淚水也簌簌下來,跟著沈俞氏跪在靈前,哀哭出聲,雖然她只和外祖相處過很短的時間,但是骨肉之親,不在時日長短,如今外祖去了,沈寧只想長跪大哭。

    沈余宏也跪了下來,重重地跪了幾個響頭。他對外祖父的敬慕,圈蘊含在這幾個響頭之中了。男兒有淚不輕彈,他強忍著淚意,低低去勸慰著沈俞氏。

    一時間,整個靈堂哭聲一片,俞文氏和俞正道等人不忍再勸解沈俞氏,任她哀傷哭號,失去親人之痛,只有大哭才能紓解出來。

    「璐兒……是我的璐兒來了嗎?……我的璐兒……」忽而,一聲聲突兀的叫喚打斷了這靈堂的哭聲,只見一個老態龍鐘的婦人拄著拐杖,巍巍顫顫地在靈堂口叫喚。

    她佝僂著腰身,穿著純白的素服頭,發全白了,臉上有著深深的褶子,而神情,是那樣哀傷,有些濁黃的雙眼也有眼淚。她的身後,跟著俞正時等人。

    「母親,是不孝女兒來了……」沈俞氏聽到這聲聲呼喚,先是一頓,而後跪爬到靈堂口,低低地跪伏在那老婦人腳下,泣不成聲。

    這是她想念了無數年的母親,在心底里時常顧念著的母親,隔了這麼多年,她終於見到自己的母親了。

    可是,再也見不到父親了,天人永隔了。她千里而來,就是為了奔喪。

    想到這裡,沈俞氏再次痛哭失聲,長跪在那老婦人腳下,久久不起。

    第二百二十七章湘湖悟道

    「母親歇下了嗎?」俞正道見沈俞氏出現在大廳里,這樣問道。

    先前沈俞氏陪著母親進房間休息,他們等候在大廳這裡沒有散去,其實散去了也無法入睡。

    「歇下了,父親去了,母親受到很大的打擊,精神實在很差,有大丫鬟小環在一旁守著。」沈俞氏紅著眼睛說道,心中有驚懼。

    她怕父親去了,母親會受不住會再出事,所以現在能做的就是要好好陪伴她讓她寬心。

    「按照父親的意思,停靈三七就可以了。父親原本是不想擾攘的,如果不是為了怕小妹趕不及,也不會停靈三七那麼久的。早前江南的士子和官員都前來弔唁了,現在小妹也來了,父親也能安息了。」

    沈俞氏的大哥俞正楷說道,和眾人商量下葬事宜,他的意思是儘快下葬就最好,不然會引起別的波瀾。

    他的擔心是很有道理的,因為俞謹之過世,在江南一帶引起了巨大的震動,除了溪山這一帶,杭州、富春一帶,都有許多士子自發設了路祭,以悼念俞謹之,似有全江南公祭的架勢。

    隨著朝廷賞賜的到來,江南士子對俞謹之的敬崇,更是到底被激起至最高點!

    金紫光祿大夫,文恭公,更重要的是俞謹之終身不仕,這樣的顯耀,是江南幾十年來第一人了!

    這樣的局面令俞正楷擔憂,他認為勢不可用盡,事不可到極,不然物極必反,若是被有心人利用父親喪禮來做文章,不但會影響父親的喪葬,還會損壞溪山俞氏的聲譽。

    早前,他已經暗中讓族中子弟去消弭江南士子的哀悼之勢了,也在族老開會時極力主張俞謹之的喪葬禮儀低調再低調,切不可因為喪禮而惹來禍端。

    走一步看三步,是他這個新任族長要做的事情。

    俞正時、俞正道等人自然也認同兄長的看法的,所以他們一直在等沈俞氏的到來,只等她一來,便可以安排出殯事宜。

    眾人都決定儘快下葬,族中子孫會按照禮制為俞謹之守孝三年。俞氏一族都不出仕,所以不存在請旨丁憂的問題。

    轉眼就到了俞謹之出殯之日,非衣帛畫在春風中飄蕩,紙馬白幡也被微微吹動,俞氏一行人素服縞素,溪山一帶哭聲震天。

    俞謹之梓官經行之處,士子們都下跪叩頭痛哭,紙錢、香火、灰燼一直不絕。俞正楷擔幡執水,帶領著俞氏一族的子孫並沈俞氏、沈寧等人一一下跪答謝,起起跪跪,直到未時,俞謹之的梓官才入土。

    看著俞謹之的棺木入土,沈俞氏哭得不能自已。

    故去的人已經故去了,塵歸塵土歸土,一了百了,但是被留下人還得繼續存活,會記得會悲傷,持續終生。

    俞謹之出殯之後,俞氏請溪山眾人喝了解穢酒,也請下跪叩頭的士子都喝了,以示陰陰有別,自此俞謹之塵緣了斷,而活著的人解除悲傷哀痛,還得繼續如常和樂生活下去。

    既悼故人,更重現世,這才是解穢酒的意義所在。

    喝過解穢酒後,俞家的門生故舊陸續散去,不久,俞氏也將守孝三年,閉門謝客了。

    沈俞氏頭戴白花,卻還是帶著笑意勸慰自己的母親,讓她的心情可以舒緩一些。

    節哀順變,這雖然是個場面詞,但為人處世何嘗不是這樣呢?父親已經故去,母親還在生,日子還會繼續,悲傷有時,是要儘快從悲痛中抽身了。

    沈俞氏這樣想著,面上的笑意也自然了一些。

    俞謹之出殯之後,俞氏就沉寂了,親朋戚友早已離去,沈俞氏一行,也準備返回京兆了。

    沈俞氏哪裡也不去,整日陪伴著母親,珍惜這短短的時光。

    沈余宏、沈寧等人也和舅舅、舅母們聯繫感情,也交代了京兆的近況。這一次是千里奔喪,所有人的情緒都很低落,說著京兆的局面時,沈寧整個人都是心不在焉的。

    「此行回京兆之後,再見之時,就是三年之後了。跟你祖父致歉,這三年裡,俞氏是不能幫上什麼忙了。」俞正楷對沈余宏說道。

    父親曾對沈家說過的「南方可守、取而代之」這樣的話語,俞正楷也知道的。

    三年,是很長的時間,俞氏要守孝三年,也是抽離了這一次亂局,也是為了保存力量,以更好看清局勢。待三年孝滿之後,再相時而動吧。

    「舅舅多慮了。祖父和父親不能來送外祖最後一程,他們都心中愧疚的。致歉這樣的話語,舅父切不可說。」沈余宏回答道,聲音沙啞。

    外祖過世,他極悲痛,但還要照顧母親和妹妹,這短短十來日,他也消瘦了不少。

    俞正楷點點頭,又說了俞文氏為沈俞氏準備的回京禮,沈寧只在一旁聆聽著,舅甥幾人,一時無語。

    這日清晨,沈寧跟著俞正道行走在湘湖邊上,一老一小,一前一後,也並不說話,只靜靜地走著。

    湘湖邊上,間雜栽種著桃花楊柳,也有茂林修竹,時有翠鳥輕鳴,經行桃花處,偶有花瓣落下,和著一旁楊柳的嫩綠,使得沈寧如行走在圖畫間。

    湘湖,是俞氏安家所在地,百餘年的繁衍生息,使得湘湖的一景一物都有俞氏特有的詩書文道氣息,非是耕讀之景,而是名士之勝。

    一花一糙,一竹一木,在沈寧眼裡,都是名士風流之姿,也是天人倜儻之態,有著說不出的靈動和意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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