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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1:56:38 作者: 平仄客
三個小姑娘就這樣來到沈余樂的院子,沈瑤眉目飛揚,沈宓一臉的無奈,沈寧還是平靜帶笑。沈寧其實也很想見見這位堂哥,已經好多年沒有見到了,不知道他是不是跟印象中的一樣。沈余樂的院子直接就叫「易居」,倒也直接貼切得很。她們三人來到的時候,沈余樂倒是快快出門來接了,他還沒成親,男女大防那一套,在兄妹之間倒也不用那麼計較,什麼「七歲不同席」在沈寧看來是相當可笑的。
「哥哥,你還跟我說什麼水山蹇險阻在前,還叫我不要去,你看,我們現在既知道了花朝節,又遊覽了和苑,一舉數得,你那卦都不准……」一見到沈余樂,還在易居門外呢,沈瑤就嚷嚷開了,加上她口齒伶俐,沈余樂叫苦不迭,招架不住這個妹妹。
「好了,瑤兒,哥哥也是擔心我們……」沈寧看著沈余樂眉頭緊蹙頗為無奈的樣子,連忙為他解圍,阻止了沈瑤的胡鬧台。這個兄長和印象中相差無幾,都還是神神叨叨的樣子,不過她始終認為他是有本事的,想一想,決定還是多說兩句,提醒這位兄長。他的本事是有的,目前缺的,只是一星點撥,說不定,就通了。
「說不定是有什麼變了,一下子算不出來也是正常的,說不定宴會上真發生了什麼我們不知道呢……」先是為沈余樂辯解了這幾句。
「不過哥哥,艱難險阻,見險而止,那這樣不就是成了畏懼險難了嗎?」接著是一副疑惑求解的樣子。
見沈余樂側耳傾聽,也不等他回答,又說道:「我時常聽父親說道,艱難不利之時,更應堅守中正之心,這樣會遇難呈祥,是不是呢?」最後才是重點,這些才是解決之道,想必以沈余樂的悟性,定也能體會到其中的意味。
幾句話下來,見沈余樂若有所思的樣子,沈寧也不再多說話,拉著笑嘻嘻的沈瑤等人離開了,留下他自己一個人在沉思。當一個人靜心沉思之時,旁邊最好不要有別人打擾,沈寧是這樣認為的。沈余樂壓根就不知道沈寧她們是什麼時候離開的,他只一味沉浸在沈寧說的幾句話來,明明是簡單至極的幾句話,怎麼細細想起來別有深意?
易居,五月尚有清香,小廝似乎也在一時間隱跡,所有聲音似乎都沒有了,整個居所似乎空曠而寂。在這似靜非靜間,沈余樂嗅著那若有若無的香氣,依然維持著站在院中的姿勢,似乎聽見自己內心有什麼啪的一聲響,又好像有什麼,通了。未幾,沈余樂就大笑了起來:「哈哈,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在這易居里,在這似靜非靜間,在這若有若無香氣里,這個十七歲的少年,終於想明白了自己一直困惑的事情,那些早在書本里見過無數次,自己卻一直無視,所以也就一直不得悟的事情。
「易者,變也,如月之恆,如日之升,恆常不變,卻又無時不變……」這是他終於感知到何為易之道,開始觸摸到大道之門;「易者,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這是他終於知道為何自己一直以來對占算如此孜孜,無非是德情二字;「堅守中正之心,溯難而上,天道陰陽,地道柔剛,人道仁義……」這是他明了有所謂卦辭,也明了無所謂凶吉,不過是天地人三才是否相配是否相合。
何以困惑,何以解憂,何為周易,何為大道!
直到此時,這個少年才算開悟,才算是踏進了周易大道之門,這易居五月之悟,是他此後開宗立說的基礎,正是踏著這個基礎,他一步一步登上那至聖大道最高處,而後又繁花片片落下,歸於生民,繼絕學,開太平……
這都是後話了,此時,誰也沒有感知到這些,就連給他予啟發的沈寧,都在想著另外的事情。
花朝節後的京兆,唯一的大事就是二皇子和兵部尚書孫女陳婉柔的婚事了。節後第三天,長泰帝就下了賜婚的旨意,令兵部尚書嫡孫女陳婉柔為二皇子妃,同時令司天台卜吉日,於年後成婚等等。這個賜婚的旨意使剛從花朝節平靜下來的京兆氛圍又一次喧鬧了,京兆官員夫人開始新一輪八卦,話題都離不開陳婉柔,感嘆她好命有福等。
伴隨著賜婚喜訊,秋歌還探聽到一則小道消息:那陳婉柔身邊原來的一等大丫鬟紅袖不知犯了什麼錯,連同老子娘和哥嫂,都被發賣到北疆苦寒之地,看樣子這輩子就這樣交代了。
「背主之人,活該生受這樣一場。」沈寧淡淡作了點評。隨即交代道:「那陳府的丫鬟私下必定是有一番爭鬥的,二皇子妃的一等丫鬟,這個位置太有吸引力,你且看一下這個事情,可以找秋梧通通消息。」
「奴婢曉得的,也都一切在關注著,姑娘放心。」秋歌這些日子來,已漸漸成熟,像這種小事都不用沈寧囑咐,就已經想到了。
「夏詞的點心做好了嗎?我去看看父親去……」沈寧又喚過來夏詞,準備向沈則敬表孝心去了。
相比京兆官夫人對二皇子的熱衷八卦,京兆官員就平靜了些,但是他們都是表面不顯,內心卻是千般考量計較的,他們想的,比這些夫人想得更多更遠。
沈華善佇立在書房,隨伺的管事、小廝早就退了下去,他需要一個人靜靜思考。如今太子體弱,諸皇子奪嫡之勢其實已成,在這樣的局面下,作為沈氏當家人的他,更感到有一種危機和焦慮,必定要為沈家謀定一條發展的路,這條路,怎麼走,才能讓沈氏一族衍榮下去?
「哥哥,你選的那條路,我應不應該順著走下去呢,哥哥,要是你還在,我也不至於如此一個人在苦苦思索了吧……」這個五十多歲的老人在喃喃自語,開始思念起他已過世的哥哥沈從善來。
沈從善很年輕就幽居思過處了,可是沈華善一直都和他關係最好,也最為敬慕這位兄長,手足之情最為濃厚。在長達幾十年的時間裡,沈華善瞞著自己的父親和族人,偷偷進入思過處看望沈從善,把外面的一切說給他聽。天下七道九衛、三省六部、九寺五監,家中小輩,都是這兩兄弟談論得最多的事情,沈華善聽他說話,甚至是教導,聽他謀劃天下局勢,不知不覺中被他影響……
他又想起沈從善並不短暫卻孤寂的一生,忽然覺得無比心酸。他想起沈從善過世時,解脫而寥寂的笑容,還說了一句自己從未聽懂的話:「這一生太長了,我要回去了。不知道還會不會飛機失事……」飛機是什麼東西?還沒等他問出口,沈從善就溘然長逝了。而沈華善疑惑的一切,都沒有人來他解惑了,也再沒有人和他一起商討對策了,沈華善感到一種深深的悵然,幾要涕零。
常棣之華,鄂不韡韡。
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死喪之威,兄弟孔懷。
原隰裒矣,兄弟求矣。
第十七章莊子避暑
詩云:四月維夏,六月徂暑。到了六月,沈家和眾多京兆人家一樣,開始準備外出避暑事宜。六月的京兆,酷熱難耐,實在很難讓人待得住,所以京兆人家外出避暑的習慣,那是一貫就有的。即使皇帝不出外避暑,也不影響京兆人家這個習慣。
自從先帝惠和帝開始,大永王朝就不設避暑陪都了,惠和帝曾謂:「避喧聽政不過是勞民傷財。」。因為有惠和帝的先例,又加上太子體弱,遠離京兆又沒有監國之人,自長泰登基以來,就沒有外出避暑過。天子不行,官員自然也是留下的,不過沐休的次數卻是多了。
沈俞氏發話了:「家裡除了官務上朝的,留下必要的管事小廝丫鬟隨伺,其餘人都去京郊的沈氏莊園避暑。」此話一出,最為興奮自然這些小兒小女們。京郊的沈氏莊園,往年也都去過的,那是一個消暑又好玩的去處啊,連年紀稍大的沈余宏都很高興。
沈俞氏又補充了接下來的人員安排:沈安氏生產不久,沈慶德太年幼,這兩個人也留守家中;同時沈胡氏自請留在京兆,協助沈安氏處理家中雜事,沈俞氏也同意了。最後一家人商定:由沈俞氏帶隊,帶著沈則敬、沈則遠一房的少爺、姑娘和姨娘前去莊園,待到中元節才返回。
這個消息確定後,沈家上下就開始忙碌起來,打包行李的打包行李,交代事宜的交代事宜,安排留守的思考留下人選等等。
青竹居,沈寧也在參詳應該把誰留下,看守院子和處理雜務等等。柳媽是要留下的,她年紀也有了,不想外出奔波是早就和沈寧說的了,春夏秋冬四個人必定是要留下一個人來傳遞消息的,京兆暑熱,莊園夏涼,留下誰也不好,沈寧有些為難。
見此,春詩便笑道:「姑娘你就別為難了,我們四個都商量好了,今年就是我留下來看守院子了,以後每年就按照次序來。」春詩又解釋道,今年她留守,青竹居里的小丫鬟也不敢慢怠偷懶,總之是好的。
沈寧想一想春詩的穩重和細心,就放心了,又交代了夏詞她們要輕裝簡便,莫要把青竹居都搬空了,莊子那邊都有的等等。可是等到東西收拾了一看,也有三大箱子,都是日常得用的,已經是最精簡的了。見了這三個大箱子,沈寧有些明白惠和帝為什麼不願外出避暑了。一人尚且如此,一國又當如何?
沈家其他人也都是差不多情況,少爺們還好點,姑娘、姨娘們雜七雜八的行李就多了,還好沈則遠和顏商準備得頗為周全,馬車的數量也還夠用,於是沈氏一行,浩浩蕩蕩地朝京郊出發了。
出京兆城門的時候,還頗費了一段時間,因為城門口實在是擁堵。京兆官員眾多,還有名儒大商等等,每家都有十幾輛馬車等著排隊出城門,時間自然也就耽擱了。等沈俞氏他們一行到達京郊的莊園時,已經入暮了。
一行馬車行駛在莊園路上,沈余宏等小子們,是騎馬過來的,自然能夠看到這一片莊園農家景色。稻田一片青綠色,旁邊也有些不知名的小花,時不時還有一兩隻野鴨竄過稻田,莊子裡還隱有裊裊炊煙。這派野趣鄉景,不由得讓這些小子們感嘆了一聲,連一向嚴肅正經的沈余宣都略有了笑意,沈余平則開始搖搖腦殼,念出一句詩來:「獨立望秋糙,野人耕夕陽……」還沒等音停呢,他的哥哥沈余樂就涼涼說道:「呆子,這是夏天啊,哪裡來的秋糙?這麼多人,你怎麼獨立啊?」這下,其他的小子哄的一下就都笑出來了,連最前面的沈俞氏都能聽到一陣響亮的笑聲。
沈寧等小姑娘,早就撩開馬車帘子在看窗外的景色了,自然是滿目驚奇,這些小姑娘,平日裡都是在沈府後院,難得出門一趟,對什麼都感到好奇。沈寧略有舒意,前一世時她也來過莊子的,這樣的舒意怎麼沒有印象了?那時她在幹什麼?那時她已經認識了上官長治,想必心心念念都是他了。這些鄉景,這些野趣,早入不得她眼了,所以才會印象全無。想一想,她前世真是錯過了很多東西啊。這一世,要一一俯拾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