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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1:56:38 作者: 平仄客
    當然也就知道,長泰三十八年祖父沈華善所獻《承平八策》乃出自這位伯祖父之手,可惜的是,窮盡這位叔祖父一生政治智慧的《定亂八策》直到沈氏傾覆才成書,但隨著他的死亡,最後也不知所蹤。

    這是沈寧前世對沈從善的所有印象,也一直和祖父認為的一樣,只有這個伯祖父,才能改變沈家的命運。

    可是,現在,長泰三十五年,他就過世了,那麼沈氏怎麼辦?那麼《承平八策》在哪裡?那麼沈家是不是還會按照既定的軌跡走下去?那麼沈家最後還是逃不過被抄家滅族的命運?難道還要我眼睜睜看著前世那一幕再次發生嗎?

    一時間,沈寧錯亂了,不知今夕何夕,好像又看見坤寧宮之亂,秋歌她們血肉模糊的樣子,又好像回到了長春冷宮破敗宮牆內,聽見宮女惡毒的詛咒,祖父、父親、叔叔、哥哥一一在她面前倒下,斬首無頭的情景……

    不可以!沈寧倏地睜大黑亮的眼睛,這樣的情景不可以再發生!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再讓這樣的情景在發生!既然我已經重生了,還重生在所有事情的開始,這一切就都有了改變,我既然可以阻止二哥進入五皇子府任職,那麼我就可以改變沈家的命運!

    這一世,必要阻止上官成長登上帝位,必要改變沈家七月沉的結局,這,才是我重生的意義!慌亂過後,沈寧迸發出濃濃的鬥志。

    她重生,他而死,這其中,冥冥是不是有所註定?不然伯祖也不可能在她重生那一日過世。伯祖已過世,這是沈寧意料未及的事情,但是,這又何有可懼?何有可慌?我都重生而來了,已經是先天之機,過後一切,也不過是見步行步,水來土掩而已。

    凡今之後,只能靠我自己了,不對,我還有祖父,還有父親,還有那麼多兄弟,這一世,必和前一世是不同了的。沈從善的過世,更是夯實了沈寧本就沉穩的內心。

    第二日又是個晴天,沈寧很喜歡晴天。在陰冷幽暗的長春冷宮待了那麼多年之後,沈寧更喜歡看見陽光,讓人暖和舒服。只有經歷了那等永遠暗沉的時光,才發覺這天地最無私的陽光,是那麼讓人感激。

    她還是一副清淺的裝扮,帶上四大丫鬟中年紀最小的冬賦,準備去給和鳴軒給母親沈俞氏請安。和鳴軒,是沈則敬和沈俞氏居住的院落,位於沈家的東南,離沈寧所在的青竹居也有一段距離。

    從青竹居出去,穿過幾個小花園,再繞過一翠湖,順著翠湖東南行,就能到達和鳴軒。這條路是沈寧走慣了的,可是今天,她卻帶著冬賦,在翠湖邊拐了個彎,往另一個方向走去,那是通往沈家思過處的方向。

    思過處,顧名思義,那是沈氏一族犯了過錯的族人家僕居住的地方。沈家每一個人都知道,卻甚少有人去,沈華善上京兆任官之時,把思過處也從杭州遷了出來。說不出是什麼心思,就算為著沈從善這個從未謀面的伯祖父吧,她今天很想去思過處那裡看一看。

    冬賦跟在身後,小聲提醒:「姑娘,走錯了……」

    沒有走錯,怎麼會走錯呢,她前世已經走錯了,今生絕不會再走錯了。沈寧笑了笑,繼續帶著冬賦前行,不一會,就在思過處門前站定了。看著門匾上掛著的「思過處」三個大字,也不知是出自誰手,細一看,竟覺出凜然的氣勢來,仿佛萬馬千軍肅然蓄勢待發,再看兩邊掛著的對聯「花落猶香知前後」「雪融仍寒問有無」,也是同樣的感覺。

    花落猶香知前後,雪融仍寒問有無。

    前後,有無,思過之意義,就是這樣嗎?身前身後之事,得失有無之間,控制貪念,控制欲望,到最後,在艱難困苦之地,想一想所來之路,顧一顧所為之事,值得不值得?思過處,是為了警醒族人?前一世她做了皇后,身份地位之尊崇,無人能比,可是那又怎麼樣呢?得到了什麼?

    思過思過……竟是前後和有無四字嗎?沈寧沉寂了。

    院子高高的圍牆邊,還有一株梅探出枝條來,還零星點著幾朵梅花,那姿態妖嬈,甚是讓人歡喜。這都春三月了,這梅花還開著啊,沈寧好像還嗅到了梅花的香氣。

    原來這就是思過處啊,沈寧說不出是什麼感覺,怔怔,仿佛無限惆悵,又仿佛無限歡愉,終於有機會來這裡看一看了,終於有機會知道思過處是怎樣的了。前世今生,她都沒有來過這裡,原來,這就是思過處啊,思過處原來是這樣的啊。

    她就這樣站定,就這樣看著那緊閉的大門,也沒有讓冬賦推開門進去,還有什麼必要進去呢。想到沈從善在這裡度過了一生最鼎盛的歲月,就是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大錯,他有什麼錯呢?沈家已經以滅族的代價,沈寧已經以囚居十七年的代價,證明了這個伯祖父說的話沒有錯的啊。

    沈從善伯祖父都已經不在了,思過處對於她來說已經沒有意義了,她就在門外,就已經完成了這次來這裡的意義。是來這裡寄託祭奠的心意,為著早早就過世的伯祖父,甚至,是為了前世幽居冷宮的自己。

    然後轉身往回走,往翠湖東南方向走去,依舊靜默不語,好像真是來看一看而已,只看一看,就夠了。身後的冬賦困惑不已,這有什麼好看的?

    晚梅有香,終不算遲。伯祖父,你放心吧。沈寧也沒有說話,只在內心裡完成了對沈從善的敬拜的儀式,也是,對自己的交代,更是,對自己決心的堅守。

    第五章姨娘庶妹

    還沒踏進和鳴軒,沈寧就聽到了一陣陣的話語聲,夾雜著幾許笑音,有年輕的、有年長的,有少女的,也有丫鬟婆子的,似乎很熱鬧。等到走了進去,就看見那大大小小的一群女人都圍著沈俞氏身邊,難怪會這麼遠就聽到聲音,敢情今天人都齊了啊。

    和鳴軒正房內,沈俞氏坐在正中央,不同設宴時的熱情活絡,端的是面容平穩,聽著周圍的婦人少女在說話,偶爾才露出一絲笑。沈俞氏今年三十六歲了,婆母已逝,她又是嫡枝嫡長媳,管家幾年,早就歷練出一份威嚴來了,把沈家整理得那是有度有條。

    坐在沈俞氏左邊的是兒媳婦沈安氏,沈安氏馬上就要臨盆了,大夫囑咐她要做走動走動,每日也是堅持來沈俞氏這裡請安,又加上沈余憲遠在湘州,她每日逗留在沈俞氏這裡的時間也不少,說說笑話湊湊趣,學習學習婆婆的管家之道,和小姑子聯繫聯繫感情,都是很容易打發時間的事情。

    沈俞氏右邊的是採薇院的李姨娘,正抬眼對著沈俞氏,神色間也有幾絲恭謹,姿色清麗,與沈俞氏的大氣相比,別有一番味道。李姨娘比沈俞氏小了幾歲,是沈則敬第一個納的姨娘,生了一個女兒,名喚沈宓的,正端坐在她傍邊,十一歲的小姑娘,容貌比沈寧要好上不少,梳著一個簡單的飛仙髻,有些瑟縮,看得出是個性格內向或稍稍怯懦子,她正在認真傾聽眾人的說話。

    沈安氏的下首,則是沈則敬的第二個姨娘,碧荷院的何姨娘,正是她高聲說著話,快言快語的,又引得大家一陣笑。何姨娘性格直接慡朗,長相卻頗為嬌俏,一雙杏眼似會說話,看著就讓人舒服。她所出的沈宛現在才得六歲,就只綁了兩條麻花辮子,用粉絲線纏著,圓圓的臉蛋,煞是稚嫩可愛。

    見沈寧推門出來了,兩個姨娘和妹妹,還有她們旁邊的丫鬟婆子,都站起來打了個招呼,李姨娘還挪了位置,好讓沈寧靠近沈俞氏坐下。沈俞氏連生了四個兒子,才得了沈寧這一個女兒,自是寵愛看重非常,所以周圍人也很有眼色地和沈寧笑了笑。

    沈寧一一見過眾人,又問候了大嫂,還對李、何兩人打了招呼,這才坐下,看著這一屋子的人,面色不顯,心裡卻是浪涌翻滾。這是她的家人啊,這過了多少年了,才又見著了她們。原來沈宛小時竟然這麼可愛,原來李姨娘年輕時姿色也這麼好,她怎麼都不記得了,前世腦海里怎麼就沒有留下這些印象呢?

    前世,沈宓很早就死了,在她嫁給那個殘暴的兵部尚書幼子之後不久,就死了,連婚後三個月都不到。此後,她就只記得李姨娘枯萎空寂的臉龐了,直到她隨著沈家滅門死去,沈寧記得的,一直都是她那副容顏蒼老的樣子。

    何姨娘,最後也殉了沈則敬的,不知道她在上吊自殺前,會不會想起沈宛幼時帶著嬰兒肥的圓臉?

    還有沈宛,她最後是怎麼死的,沈寧好像不太記得了,還有沈安氏,連同她所出的幾個孩子,那是沈寧的侄子,最後也都是一一凋零了啊。

    好在,好在,現在還只是三十五年,現在她們都在,還聚在一起說說笑笑,沈寧不由感激不已,想起前世時對姨娘庶妹的冷淡漠然,那幾絲不滿怨懟早就在傾家滅覆時就不在了,經過天人永隔之後,她才知道,這些人還都活著,意味著什麼。這個世界上,她還有妹妹啊,這兩個前世和她一樣,受盡苦難的妹妹,她們同出一父,是血脈相連的手足之親啊。

    沈寧覺得眼睛有點濕潤,還有沈俞氏,她孺慕地看著自己的母親,她還是和自己記憶里的一樣沉穩。她看著自己的時候,眼裡有不加掩飾的柔和憐愛。這是她的母親啊,即使前世今生加起來,她的年紀比沈俞氏還要大,沈寧還是想撲進她懷裡,痛痛快快哭一場,求得她安慰庇護,這個懷抱,她在冷宮想了多少個日日夜夜,渴求而不得啊。

    「寧兒,怎麼了?」許是沈寧的神色悽苦沉默,沈俞氏不由得問了一句,其他人也安靜了下來,齊刷刷地看著她,連六歲的沈宛也懵懂懵懂地看著她。

    見此,沈寧也笑了,說道:「沒什麼呀,母親你們剛剛在說什麼呢?」

    「還沒說什麼呢,你就到了。」見沈寧神色沒有什麼不對了,沈俞氏就回了一句。因為剛回京兆不久,事情也不多,沒有拜親訪友,只沈則敬這一房的人在說說家常,氣氛倒是不錯。沈家是很傳統的家族,家訓祖訓不少,所以沈則敬雖有一妻兩妾,別的人家後院那些醃漬事,倒沒有出現在沈則敬這一房,又加上沈俞氏生有四個兒子,兩個姨娘各只有一女,根本就不會動搖沈俞氏的位置,也沒有什麼好爭鬥的,所以沈俞氏也對兩個姨娘多有包容,寵妾滅妻?沈則敬自己都不會放過自己。

    說話間,李姨娘向沈俞氏說了一事,道是娘家姐姐想要來借住幾天,請沈俞氏允許,最後還抹了一下眼睛,哽咽道:「我這個姐姐,也是可憐的……」原來李姨娘的父母早就去世了,她也沒有兄弟,只有這麼一個嫡親的姐姐,嫁給了外地的一個顏姓商人為妻。雖然商人重利,可是對她也很好,日子本來也是和美的,不料她相公早日前驟逝,只留下一個十五歲的兒子,孤兒寡母的,她性格本就怯弱,又加上狠兄惡嫂霸奪家產,逼迫無奈之下只得帶著僅剩的一點家財,前來京兆投奔自己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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