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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22:29:04 作者: 席雲訣
紀若愚明白他的意思。
「你要多少,說來便是。」
可石青山做這件事若只為錢,反而引起他的懷疑。
「除了這以外,你還要什麼?」
「村長這是說的哪裡話?」石青山撩起衣擺伸進去摸摸自己肚皮,又舔著牙根發出極響亮的嘖聲,「不過我跟你這麼熟,幾十年老相識了,彼此都知根知底,論起來和一般人是不一樣……」
見他的言行,聽他的說法,紀若愚心底又翻湧一股熟悉的厭憎,只按捺著半點不露,「石老弟說的不錯。」
「那紀老哥,我可就不跟你客氣了。」石青山一隻手大喇喇搭上他肩頭。
分明他今天一踏進紀家就沒打算跟他客氣,從前他都稱紀若愚「您」,今天可一個字都沒這麼叫。
「我無非要做這幾樁和你差不多的小事,養個女人、養個孩子。」
「接下來我會帶一個女人回來,或許她還會有一個孩子,他們嘛……和一般人稍微有點不一樣。你得給我個僻靜的、安全的地方安置他們。對了,既然你知道了我是趕屍的,以後我時不時還會帶一些屍體回來,也得一起妥善安置。至於我做什麼,怎麼做,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你一點都不要管,村裡的人全不要管。」
紀若愚聽了這話侯了一刻,只是不滿對方那副囂張輕狂的模樣有意晾著他,對他的要求打從一開始就沒想拒絕、也不能拒絕,「我明白了。」
畢竟,那又關他什麼事?
第40章
紀若愚對祝韌蘭可謂恨之入骨, 即使她已經身死,對著那張臉仍恨得咬牙切齒,恨不能挫骨揚灰。是以他只容許祝韌蘭以這種行屍走肉的形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存活了一個月, 一個月後他對外宣布了孩子的存在——是夫妻二人在成親前珠胎暗結的成果。而後特意挑在某天天快亮的時候讓石青山驅使她離開村子, 那會兒有幾個上坡的人偶然見到她頭也不回從村頭走遠的身影,後來祝韌蘭拋夫棄子跟城裡的野男人跑了的說法就傳遍了整個村子。
他不可能讓那個女人進紀家的祖墳,甚至難以容忍她繼續踏足在這片從屬於紀家的土地上, 更要她身後永遠背負「淫/婦」的罵名做孤魂野鬼,讓她的孩子知道也恥於有這樣的母親——這便是他唯一能回擊予她的報復了。
至於長生, 在他身上驗證了石青山說的此術可維持半年之久純屬無稽之談,不出三個月他身上的屍臭就濃重得用盡千方百計都蓋不住,但凡走近就要下意識屏息,臉上浮現出紫紅色的駭人屍斑,眼白渾濁發黃,是個人都能看出不對勁。他知道是時候該公布長生的死訊了,就說是祝韌蘭跑了後心情鬱郁,憂思過度導致。可他實在不捨得, 又強留了他半個月, 直到一隻乳白的蛆蟲從長生眼珠子裡鑽出來……
石青山勸他:該讓長生入土為安了, 不然他一直留在紀家也會影響孩子。
紀若愚這才點了頭。
從那以後,這個家只剩他和紀雲鐲了。
*****
紀雲鐲從小遭了大罪, 落了病根, 身子骨比女孩兒還羸弱, 他也把他當女孩兒養。更把他當珍稀的易碎物, 捧在手裡怕摔了, 含在嘴裡怕化了。
起初的確是一腔拳拳舐犢之情, 只是隨著紀雲鐲年歲漸長, 別的感情也浮現出來。
不讓他出去,不讓他和村里其他孩子玩,不讓他去學校……不止是擔心他在外面出事,也因為紀若愚認定外面那些人都是蠢人、賤人——這個賤是指他們的命。紀雲鐲和他們不同,和他們混在一起,只會污濁了紀雲鐲。而學校教的又是什麼?——人生識字,憂患始。*現在想來當初他做的最錯的就是不讓紀長生讀書卻又讓他學了《論語》,到頭來儒家把他教化得太傻、太軟弱、太迂直,卻又不夠真正的傻。
這一次,他一定不會讓紀雲鐲重蹈覆轍。
何況,只有少讀書、少接觸外面的人,紀雲鐲才只能呆在這個宅子裡,呆在他身邊,只念著他的好,依賴他這個唯一的親人。
果然,紀雲鐲按照他的想法順利成長,長成了他理想中孩子的模樣——軟弱而天真,愚鈍而乖巧,信賴他、仰仗他,從不敢忤逆他。
他對紀雲鐲很放心,放心到在他十四歲的時候,把紀雲鐲送到了南京去讀書。
原因有兩個,一個是他從前那段談資經這麼多年已然黯淡、稀釋,說到底紀家如今只剩一個老頭和孺子相依為命,紀雲鐲多年來身體孱弱,又常做女孩兒打扮,難免被人看輕,是時候改換一個全新的面貌了。紀家也需要誕生一段新的奇聞,用來在人群中樹立威信。
何況他也有心病——故事終究只是故事,可倘若有一個紀家人能使它成真,那捎帶著之前的,便全是真的了。
二是他心裡知道紀雲鐲這麼多年對他的管束也有怨言、有委屈,藉著這個機會彌平他們爺倆之間的罅隙,有什麼不好呢?
雲鐲他那麼乖,最後一定會回來的。外面那個世界看看就好,並不適合他。
果然,他所料不差,四年之後,紀雲鐲老老實實回來了。
然而他萬萬沒想到,最乖覺最好拿捏的孩子,一旦犯起倔來就是不撞南牆不回頭——他比長生還無藥可救,竟為了個和他一樣帶把的男人!還是一個不祥至極的棺材子。
他比長生還悖逆不孝,哪怕到了最後一刻,長生也只是選擇一刀捅進自己的胸膛,不敢當著面質問他的父親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