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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22:29:04 作者: 席雲訣
他方寸淆亂,惶然無措,猝然間心口一緊,感到那條蟄伏的毒蛇醒過來,蜷曲身體一圈一圈勒緊他的心臟,在心口致命處下嘴狠咬了一口。
——不,還來得及。只要把這體內的血都換過一遍。換成冷血的、禽獸的。
紀長生不願意做的事,總得有人做。這是為了紀家。
等到紀長生幾日後清醒過來,他在榻邊告知他:「祝韌蘭走了。」
長生立刻抬眼看向他,問清枝節後得到一番滿意的回答,他彎起嘴角露出一個笑容。紀若愚許久不曾見到兒子這樣鬆快而純粹的笑了。
「阿爹,謝謝您。」
紀若愚頭一回感謝他沒了雙腿,被困在這張床上、這個屋子裡走不出去。
他不知道房間外面發生了什麼樣的變化,祝韌蘭從這棟宅子裡消失了,後院裡卻多出一間上了鎖的屋子、一根纏上繩索的柱子。
鎖會打開,鑰匙就在紀若愚身上,而繩索不會打開。
紀長生永遠也不會知道。
紀若愚想:這一切都是為了紀家。
他也不想的。
*****
祝韌蘭被關在後院裡三年,直到第三年冬總算誕下一個男嬰。生產時她遭了大罪,出了很多血,染透了半床被子,險些香消玉殞。連累孩子的身體也跟著不足,加上天寒地凍,容易受風受涼,紀若愚忙前忙後操碎了一顆心。往鬼門關走了一遭,也留了個「產褥熱」的大患,祝紉蘭終日只有躺在榻上,一張臉總是慘白。孩子的出生像喚醒了她難得的母性——對此紀若愚並不意外,女人嘛,在所難免,生了孩子就不一樣了。她變得軟和了許多,一身怨氣緩釋了,還會抱著襁褓中的嬰兒逗弄——起初她抱孩子時紀若愚就守在邊上警惕地注目她一舉一動,防備她有任何不軌的異動。一段時間下來見她待孩子確實只有親近關懷之意,才慢慢鬆懈了。畢竟孩子還需要親娘,頭一年還需要吃奶。
一日,祝韌蘭提出想抱著孩子出去曬曬太陽。紀若愚自然猶疑,可念著她總算為紀家做出了功勞,又捱了三年難見天日的生活,到底點了頭,只是再三警告她不能靠近長生的屋子。他有意沒跟上去,暗地裡偷偷窺視,見祝韌蘭只是抱著孩子在後院來回兜轉,滿心滿眼都是襁褓中的嬰兒,抱著他以雙手輕輕拍動、搖晃,低頭對著那張小臉笑個不停,口中呢喃著一些含糊的咿呀聲,嬰兒也不時回應般嘟囔幾聲,兩個人有來有往地對話,就能消磨大半天光陰。
沒過幾日,祝韌蘭主動向他提及今後的事,話里話外也是全心全意站在孩子的立場:這個孩子不能沒有身份,不能和她一樣偷偷摸摸的。他總得見光,今後還得是紀家的繼承人。
這話由她來說,紀若愚腦海里本該警鈴大作,可她說的話正正戳中了他的心病。
他沉吟半晌,也感到此事棘手。
「那你說……該如何是好?」
「讓我去見長生吧。」
紀若愚目光如電,凜冽地劈過去。
祝韌蘭不為所動:「我會告訴他,我是從家鄉回來的,特意回來找他,因為我愛他,我要和他成親。」
「我們很快會誕下一個孩子。」
「村里人只需要以為,在成親以前我們就有這個孩子,是為了這個孩子成的親。」
思來想去這竟是唯一可行的方法,紀若愚尚舉棋不定,唯恐這個女人走到長生面前,完全打破自己身為父親在兒子心中的形象。
「孩子的事……你要怎麼跟他說?」
「放心,很簡單,」祝韌蘭微微一笑,道,「你知道呀,他愛我。要騙他,太簡單了。」
「先不要讓他知道孩子的存在,再用十個月做一場戲,告訴他這個孩子是他的,他會信。我想即便事先告知他,說孩子是別人的,他也會接受,不會問,不會追究。」
「你還不了解你兒子嗎?」
狐狸精!紀若愚在心底斥罵。
「你最好是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他沉著嗓子威脅。
按照祝韌蘭的計劃,他們特意為紀長生演了這麼一齣戲——那日他讓祝韌蘭裝扮一新,拎著一個大包袱從大門口走進紀長生房間,紀長生見到故人的激動溢於言表,他的眼中有諸多情緒,嗓子裡也有很多話想要傾吐,一時竟訥訥不能言。這時紀若愚顯得像一個善解人意的長輩,悄無聲息地退出去為屋裡兩個年輕人合上了門。
他在門外隱隱聽到祝韌蘭和紀長生對話,祝韌蘭編了一個合理而不乏精彩的故事,故事裡的她三年前順遂回到故鄉見到親人,過了一段幸福圓滿的生活,只是日子一旦平靜下來,心中的愛火卻燃燒起來,她放不下紀長生。於是長生也隨這個故事抒發了自己對她的感情和相思——皆大歡喜啊!
第39章
兩情相悅, 當結以同心。
紀若愚從老黃曆上圈定了一個良辰吉日,請村裡的木匠為長生量身打造了一把木質輪椅,讓他能夠從床上下到堂前完成儀式。紀長生和祝韌蘭成親當天很熱鬧, 此後數十年村里再沒有任何一家婚禮比這次更盛大, 並且後來每一次逢人舉辦婚禮,有參加過這場婚禮的人都會懷念這天,說道紀家裡里外外披掛十里紅妝, 艷紅的錦緞在陽光下波光般閃耀,丹霞般絢麗, 地上鋪的厚氈毯踩上去如同踩在十幾隻羊背上,席間的雞湯以毛蛋中半成型的雞子熬成,也不知道紀家從哪兒找來這麼多罕見的雞子。味道醇厚香濃得使人品之忘俗,經年後回想那一口雞湯的滋味仍要唇齒生津。還有當日婚禮上的主角,那一雙新人也是村里數一數二的出挑,女的俏麗,男的英俊,郎才女貌。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新郎矮了新娘大半個身子坐在一把輪椅上, 還得由人幫忙推著走。但這項缺憾在這時並不刺眼, 反而奇異地撫慰了眾人:就是說嘛, 這世上哪兒有十全十美的事兒?哪兒能什麼便宜都讓紀家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