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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22:29:04 作者: 席雲訣
如今他們的疑惑得到解答了:果然,紀家祖祖輩輩坐擁的是不義之財,他們從很多年前、從發家的時候、從一開始的根上就是壞掉的。你看,如今不就報應在他們的後人身上了嗎?還好,還好,我們窮,但窮得善良,窮得心安,窮得腳踏實地。
紀若愚太了解這等愚民的蠢念,過去這也是他最厭憎他們的地方。
嘶、嘶、嘶——
積壓在心底的恨意再一次掀起來,那條黑色的蛇驟然間甦醒,在他心底瘋狂翻攪,用力咬噬他的心臟,流出紫色的毒血。
他不恨自己,不恨那條河,唯獨恨這個村子、這些人:是了,為什麼他要做這個村長,還想要自己的兒子做村長?為什麼要幫他們去修那道橋?
哪怕哪天又發了大水又怎樣,哪怕所有人都被淹沒又怎樣?
誰都可以掉進那條河,唯獨他兒子不應該。
……
譬如一段時間裡來紀家拉媒保纖的人絡繹不絕,前腳剛走,後腳又來。他冷覷他們滿臉的喜慶和殷切,滿嘴熱鬧的吉祥話,絲毫不為所動。
他知道他們為的是什麼。
他們的目光巡睃紀家闊大的院子,鮮艷的楹柱,精緻的茶具……每刮過一處,眼底的貪婪就深一分,最終無從隱藏。口蜜腹劍,憐憫和親近下包藏著禍心。
連他曾經送出去的兩個女兒都抱著自己的孩子來見他,教他們叫他爺爺。
那些個粗野的孩子有什麼資格攀附他?
只有長生才是紀家唯一的兒子,只有他的兒子才有資格叫他爺爺。
紀家和這個宅子永遠只會屬於紀家人,絕容不得旁人染指。
嘶、嘶、嘶——
他感到那些紫色的毒血從心臟順著血脈通往四肢百骸,流經全身上下每一寸,將他體內原本的血都換了一遍,是以後來他才能毫不猶豫做出一系列舉動:去人伢子那兒買來一個瘋女人,把她送進長生房裡,把她關在後院裡鎖起來,讓她誕下一個紀家的孩子……
走進人伢子那間黑屋子裡時,他一眼相中那個女人,只是猶疑以她周正的模樣不該在他到的時候還留在這兒。
人伢子解釋說這女人體質弱,腦袋又是壞的,做不得活,下不得田,連生個火燒個飯都不會。來看過貨也有不少動心的,再一了解都認為此女是個賠錢貨,所以沒能轉手出去。
紀若愚自然不在意她能不能下田能不能燒飯,反倒以為一個模樣俊俏但腦子不靈光的年輕女人再好不過。
這才符合他允許進入紀家的人選——一個沒有來歷、沒有名姓、沒有家族、沒有過去的外地人。
他將她帶回紀家,領去見紀長生,告訴他此女是從外面好心撿回來的苦命人。
他也不要她做什麼,只是每日去長生屋裡陪他。長生這幾年的日子過得極苦悶,如今多了一個人與他相對,哪怕頭腦愚鈍,說話囫圇不清,他仍肯和她一直對話,臉上日漸添了笑影。
由此紀若愚認定這件事自己是做對了,他也看得出來:長生喜歡她。
換在從前多半難以接受,可如今——一個癱子喜歡一個傻子,有什麼奇怪的?
但或是遭受禍殃的時候太小,邇來一直被困在床上也沒怎麼接觸外界,和十六歲時比起來無甚長進。紀長生好似一個不開竅的孩子,他叫女人阿妹,整日只知道和她談天說話,陪她玩笑嬉戲,給她編花環編草蚱蜢,甚至給她讀故事、教她認字……
紀若愚看在眼裡暗自心焦:他難道不懂得他應該在她面前做一個真正的男人?他只是廢了一雙腿,又不是不能做男人了!
他旁敲側擊過幾回,見長生好似一句也沒聽懂,終有一日忍無可忍對他挑明:她是你的女人,你的女人就該為你、為我們紀家誕下一個兒子。
長生聽了這話一愣,皺了皺眉,「阿爹,你在說什麼?」
「我說的還不夠明白嗎?」紀若愚怕他敏感,又勸慰道,「你只是廢了雙腿,別的緊要地方還能用,趁現在還年輕,還來得及。不然你的腿到底會慢慢萎縮下去,切莫難過,這在所難免……只要你儘早和她再生一個兒子,一切還來得及……」
長生別開頭,眉心擰得更緊,看模樣像是覺得他這話極難入耳似的,張張嘴欲言又止,最後只說:「我沒想成親。」
「難道你不喜歡她?」
「阿爹,你說的對,我已是這個樣子,做什麼要耽誤別人?」
「這說的什麼話?!你是紀家的人,即算廢了一雙腿,所有的也是外面那些賤民比不了的。哪兒用得著因為這個自暴自棄?何況她也不過是個痴兒。」
「是了,我是個廢人,這是其一。她並不清醒,這是其二。」
「她不曉得什麼是喜歡,自然不會喜歡我。」
「你管那麼多作甚?什麼喜歡不喜歡的,由不得她!」紀若愚難得說了一句直接到粗俗的話,「左右不過睡在一個窩裡的事!」
長生便以一種複雜而陌生的表情看著他,像是立即和他疏遠了,「阿爹,你……唉,你先出去吧,我累了。」
他轉身忿忿走出去,只覺得紀長生頑固不化,天真得可笑。此事由不得那個傻子,自然也由不得他這個癱子!
翌日女人進了紀長生房間,紀若愚讓她給他送去一碗湯藥,事先在裡頭兌了從老石那兒弄來的坎離既濟丸*,又從外面偷偷鎖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