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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22:29:04 作者: 席雲訣
    她把紀若愚扶上去就下來了,沒有留在屋頂上。

    「當時的場面……很嚇人,」她失神地囁嚅,「往常那人氣得狠了,也會像對仇人一樣看待雲鐲哥哥……」

    「可那天雲鐲哥哥站在上面回頭看他,竟也像看到了一個有著血海深仇的仇人。」

    「我躲進屋裡,聽見他們在上面吵了起來,吵得很厲害,聲音很大,兩個人都很激動。雲鐲哥哥過去不會這樣,他是……真受不了了。」

    「他們吵了什麼?」杜若水問。

    「我……我不知道。」

    「是嗎?」

    「後來……突然間我聽見很大一聲響,『砰』的一下,而後,就徹底安靜了,一直安靜了……」

    「當天我沒有再看到雲鐲哥哥,第二天他也沒出來,那人說他病了,不允許我探視。」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一早,那人在雲鐲哥哥屋子裡大哭起來,引來了很多人,幾個人幫著忙把雲鐲哥哥從屋裡抬出來,他臉上蓋著塊白布。」

    「我以為……那是我最後一次見他。」少女紅著眼看著面前的紀雲鐲,聲音哽咽了。

    杜若水緊攥著紀雲鐲的手,闔上眼平息了一刻,再睜開眼時問:「所以,為什麼要我幫你?」

    這次她肯說明原因了:「雲鐲哥哥離開後,那人不讓我再住他隔壁,而是搬進了後院那間屋子。那間屋子沒有門閂……」

    「我很不安,夜裡在門檻上夾了幾根自己的頭髮,每次第二天醒來,那些頭髮都散落到屋裡了。」

    「那人……他、他……」少女露出畏懼而厭憎的神情,話沒說下去,捂著嘴止不住啜泣。

    文曼妮迷惑不解,「這是為什麼,風吹的?那屋子鬧鬼?」

    子不語怪力亂神,答案只有一個,杜若水心知肚明——夜裡紀若愚偷偷潛入了那間房。

    所以少女才會不斷向他求救,才會在想到這件事時終於忍不住哭出來。

    倘若想得更深遠,二十多年前,癱瘓的兒子,美貌而疑似被拐來的兒媳婦,柱子上留下的字和印痕……還有一些看似不起眼的細節此時彰顯出存在感,紀雲鐲的爹娘不住一間房,他娘獨居後院,而後院離紀若愚的正房更近……這許多線索是不是能串聯成一個駭人聽聞的真相?

    村子裡驟然傳來一道嘹亮的嗩吶聲,響遏行雲,試圖將樂聲里的歡樂和喜氣傳溢天地,完全壓過了少女的泣聲。

    杜若水對這樂聲不算陌生,問:「村裡有人辦喜事?」

    少女抽了抽鼻子,勉強壓抑生理反應,垂眼想了想,答道:「是,明天村頭王二麻子家的兒子娶媳婦兒……」

    「紀若愚也會去?」

    「自然。」

    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明日,你不要去,留在家裡。」他提醒少女。這便算他幫她的了。

    少女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第33章

    去吃喜酒這天, 紀若愚換了身藏青紡綢長衫,他含著下巴系好紐扣,提起下擺將整個衣衫抖了一抖, 對著鏡子仔細捋平每一道皺褶, 這下可算盡善盡美,整件綢衫光滑得似湖中的碧波,他含笑回過頭, 「雲鐲,你看……」語聲戛然而止, 臉上的笑也滯住了。

    對了,雲鐲早就不在了。

    要是他還在,早在系紐扣的時候就會湊過來幫他了。

    紀若愚緊攥住手杖,深吸一口氣,再又緩又重地吐出,仿佛以此就能吹走壓在心口那塊沉甸甸的巨石。

    這幾年他不穿那身白西裝了,從前是為了讓自己顯得白鶴似的鶴立雞群,讓村里人能時刻意識到他這個村長和他們不一樣, 是進城讀過書, 接受過大世界、新思想薰陶的文化人, 好受他們那一種新奇又驚嘆的目光瞻仰。

    現今不能那樣了,他最好別太引人注目, 畢竟紀家出了那等醜事, 那之後旁人看他的目光里多出許多興味和輕視, 使他深感屈辱。後來醜事成了白事, 他們看他的目光又添了同情和憐憫, 這反而令紀若愚感到更深刻的屈辱——這些人憑什麼?

    於是他不再穿西裝, 改換和許多人一樣的長衫, 也不再似過往端著儒雅卻頗有距離感的姿態,臉上添了平易近人的笑,著力使自己融入人群中,不留痕跡,最好不被人從中特意揀出。

    但以村長的身份出入某些大場合,該講究的還是要講究,譬如今日的婚禮,他就得穿最貴最漂亮的長衫,坐在最靠前最大最新的一張圓桌上,左近要麼是一雙新人的直系血親,要麼是村中德高望重的老人,這個位置能將最前面的婚禮儀式看得一清二楚。

    整個婚禮按照苗家的儀式舉辦,彼時婚禮還未正式開始,左右兩邊幾位苗女手執絲竹管弦,一番吹拉彈唱,中間幾位美貌的苗女攜手高唱苗歌,一面還跳著竹竿舞,竹竿在地上來回錯落,她們的腳步靈動輕盈,分毫不亂,鮮艷的裙裾紛飛,如火焰,如彩蝶。

    臨近午時,後院裡飄來一股燉煮牛肉的濃郁香氣——為今日這場婚禮,男方家裡專程提前殺好了一頭牛,公牛,有滋補的牛鞭可吃。這香味兒飄入鼻息,一路竄進空空的肚子,眾人不禁紛紛吞咽口水。好在表演的苗女們都散開了,讓出一片空地,身穿喜服的新郎走上去,站在靠左的一端翹首以待,儼然是婚禮儀式要開始了。

    少頃,新娘從屋裡走出來,頭上不知為何蓋著一塊紅蓋頭,蓋頭下銀冠的寬大輪廓高高聳立,顯得不倫不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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