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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22:29:04 作者: 席雲訣
他裝沒看見似的飛快移開視線,「嗯……嗯,好。」
周雯君前段時間在南京組織學生運動和當局爆發衝突,生出不小的亂子,差點被抓去蹲大牢,雖然最終由她家中人出面擺平,卻也將她發配出來暫避風頭,恰好紀雲鐲也因稍牽涉這場禍亂萌生去意,於是周雯君打定主意送他回來,梁深不離她左右。向北雖然也回來了,卻被他震怒的母親禁足家中,不能跟著一起上來。私底下他們幾個還擔心周雯君因這次打擊心情低落,沒料到她身為建築系的學生來到這個村子後大大激發出鑽研的興頭,似乎暫且將「理想」「革命」「民主」云云全拋諸腦後了。
是以紀雲鐲不能輕易擱下兩位朋友,還得負責每日陪他們在村中到處探訪、採風,梁深拿出相機和架子拍照時吸引來不少人。
期間紀雲鐲屢屢邀請杜若水和他們一起,杜若水有時候來,大多時候不來,但紀雲鐲也沒見他離開村子。阿哥若是要走,一定會知會他一聲。要是他留在村里,紀雲鐲知道他多半是沒什麼事兒做的,他要做的事兒都在外頭。
——那他為什麼不來?
這表現簡直像怕生,可紀雲鐲知道杜若水不是,他只是不喜歡和旁人接觸,但從不在意旁人,自然不存在「怕」。那只能是不喜歡了。
不過自己也在啊,他還是不願意嗎?
紀雲鐲感到被冷落了,感到有些委屈。
他和阿哥這四年來拉開的罅隙似乎比他以為的大。
真正確鑿這一點正是因為梁深的相機。
近日來有很多村民觀望梁深照相,更有膽子大的上前來請求他幫他們拍張照,而這畢竟是少數,大多人對照相的想法依然和舊時一樣:那是妖術,不吉利!
連石青山路過時也說:閃光燈能攝走人的元神和魂魄。*
不少人將他的話奉為圭臬。
這日他們在村中唯一的一間古廟,難得杜若水過來了,周雯君正半蹲在大門前觀摩底下的須彌座,毫不介意白色裙擺掃在地上。杜若水對那些雕了花的石頭沒興趣,仰頭隔著五彩經幡看向堂上那樽古老的石像觀音,石像殘破侵蝕,遍布青苔,神態猶栩栩如生,他冷不防受那高屋建瓴的眼光潑灑了一身。
杜若水背過身挪動了一下腳步。
紀雲鐲在台階下,離他幾步之遙,正伏低身子鑽進鏡頭後和梁深一起查看選取的畫面。
杜若水雖離開了觀音的目光輻照,卻恰好走進了他們的鏡頭。
紀雲鐲牽起嘴角一笑,心念微動,抬頭看向杜若水,「阿哥,不如我們拍一張照?」
杜若水眼看著他,沒有反應。
「你和我,我們兩個,怎樣?」他怕杜若水以為是四個人一起合照,不答應。
杜若水不語,紀雲鐲上前一步,知道自己用哪種語氣說話他很難拒絕:「阿哥,機會難得,答應我吧,好不好嗎?」
杜若水終於啟唇,卻是說:「我還有事,先走了。」說完,當真頭也不回地離去。
紀雲鐲愣在原地。
*****
當天夜裡紀雲鐲來到了杜若水的小院外。
小院沒有上鎖,兩扇門頁只是虛掩,旁人絕不會踏足其中,唯有紀雲鐲敲門後見無人回應,直接推開門走了進去。
院子裡空無一人,僅是擺了一地的漆黑棺材,紀雲鐲走上去來到最中間一口棺材邊,現在他不必想辦法爬上去就能看到裡面的樣子,透過一道留出的縫隙,果然看到杜若水正闔著眼躺在裡面。
紀雲鐲屈起手臂靠在棺材板上,又把自己腦袋枕在雙臂上,怔怔望著那人,「阿哥,你為什麼不高興?」
靜默了一會兒,他悶悶道:「你不喜歡我了?」
「討厭我了?」
「不想和我做朋友了?」
杜若水倏然睜開雙眼。
他和紀雲鐲四目相對,對方目中的失落和不安叫他下意識開口否認:「沒有。」卻又不知道能解釋、該解釋什麼。
「那你為什麼?」紀雲鐲蹙眉不解,「是不是我回來那天一見到周師姐和梁師兄你就生氣了?」
杜若水移開目光,囁嚅道:「你……帶他們來月亮湖……」
「原來因為這個……」紀雲鐲眉心擰得更深,目中柔軟如水的情緒消散,「我也覺得奇怪,林子那麼大,他們兩個人生地不熟的怎麼能找過來,事後問過師姐,原來當天他們聽到我騙爺爺……咳,那個,我來見你之前,騙爺爺說要去找三姑婆。他們剛好在村子裡散步,看到我進了林子,也是擔心我才跟過來……」
「阿哥,我明白的,月亮湖是只屬於我們兩個的秘密基地,這麼多年都沒被發現。我不會告訴第二個人。」
「可你問都不問就單方面不睬我,你根本不信我,我、我才該生氣!」紀雲鐲說著別過頭去不看他。
杜若水忙推開蓋板爬起來,無措望著紀雲鐲的背影,伸手想搭他的肩,又躊躇著懸在中途。
「雲鐲……」他舔了舔乾澀的唇,低聲道,「你的朋友,都是很好的朋友。」我不是。
他眼看著紀雲鐲和他們在一起,那畫面真是和諧,他們三個像一個世界的人,周梁二人與他皆很相配。
……他不配。
這麼多年過來,他可以不在意旁人說他是「天煞孤星」,避他如蛇蠍。直到有了這麼一個真正在意的人,有時只是設想也會害怕,怕由自己給對方帶來災禍和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