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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22:29:04 作者: 席雲訣
    沒想到司徒名聽了倒極高興,說是迫不及待想吃到他做的東西,第二天周末約他到校門口,開出一輛黑色敞篷汽車載他去自己家。周師姐家也有小汽車,每周載她來去,紀雲鐲沾光坐過一兩回,有周家的專屬司機開車。司徒名卻是自己坐在駕駛座上,紀雲鐲盯著他瞧,看他把持方向盤的動作熟稔自如,整個散發出一股瀟灑的魅力,怪不得合唱團里的女生總愛偷看他。

    這趟開了近一個半小時,從城裡駛入郊外的山間,一幢漂亮的二層小洋房坐落在半山腰。

    紀雲鐲強自鎮定,不讓自己顯得像頭一回進大觀園的劉姥姥,目光仍忍不住繞著這幢屋子四處巡睃,冒出好奇和驚艷的光。

    周遭的環境清幽,屋裡也安靜,除了兩三個下人再無旁人。司徒名還有意將他們都揮退了,讓無事不要進來打擾。

    中午時兩個人一起在鋪了白蕾絲的餐桌上用了悠閒而安逸的一餐。

    事先司徒名已經吩咐人把廚房的冰箱填滿了,紀雲鐲打開一看,裡面許多國外進口的食品他根本不會,甚至連見都沒見過。只挑簡單的食材做了幾樣家常小菜,司徒名也捧場地讚不絕口。

    紀雲鐲讚美冰箱是個好東西,實際上進城後他覺得最好的東西就是「電」,通過它好似魔法一樣誕生了許多新奇而便利的器物,改變了人們的生活方式。他們村根本沒法用電,只怕有條件也用不起。

    司徒名笑道:「那便讚美愛迪生吧。」

    「留聲機也是他發明的。」

    紀雲鐲聽了肅然起敬,附和道:「讚美愛迪生。」

    飯後司徒名領他到樓上一間房,房間有學校一個教室那麼大不說,最令紀雲鐲驚嘆的是四面環繞牆壁、高抵天花板的烏木書櫃,邊緣線條呈曲面流線型,幾排書櫃像連成了一片海浪。每一個書櫃都給密密匝匝的書冊填滿了,這個房間裡的書稱得上浩如煙海。

    紀雲鐲看向司徒名,訝異道:「這兒的書都是你的?」

    司徒名先抬起下頜,再略顯矜持地一點頭,「不錯。」

    「你都看完了?」

    「一半吧。」

    「那也很了不起了。」紀雲鐲讚嘆。

    他皺了皺眉,似乎想到了什麼,道:「師兄平時在學校,難道是有意……那個詞叫什麼來著……對、對了,『藏拙』?」

    司徒名挑了挑眉,「你怎麼會這麼想?」

    「周師姐說你根本不懂什麼是真正的新文學,還說……」紀雲鐲一時嘴快,拋出一句話後驀地語塞。

    「周雯君?呵,她和姓梁的看不慣我不是一天兩天了,不用你說我也猜到他們怎麼詆毀我,」司徒名不以為意,「無非說我是個沒骨的廢物,遊手好閒的浪蕩子,只知道鬥雞走狗……」

    「只怕但凡有人不認同周雯君追隨的文學和信仰,在她眼裡和我都是一丘之貉。」

    「呵,要我說,你該和他們走遠些才是。」司徒名似笑非笑地看著紀雲鐲。

    「為什麼?」

    「你第一回 出來,不了解南京,不了解外面的世界,當今的世道。」

    「這世道太扭曲,人性太扭曲,唯有相信理想之光明正大,他們才不用正視扭曲的現實和自己扭曲的靈魂!」

    「可他們所謂的理想是什麼?那就像一個巨大的火炬,吸引著無數人投身進去,飛蛾一樣被焚毀。再冠以英雄之名,吸引來更多飛蛾。因此火焰才能變得更旺盛,以眾人的生命做燃料。」

    「你信不信,你要是也加入革命做她的同志,便不再是她的朋友。總有一天她會親手推著你進入那道火炬,在你投身焚滅時流下虛偽而快慰的眼淚。」

    司徒名這一席話一氣呵成,咬字鏗鏘有力,詩朗誦一般飽含情感。鮮見他有情緒如此激烈的時刻,紀雲鐲一時竟給震住了。

    片刻後司徒名像醒過神,提提嘴角鬆懈了表情,又恢復了往日的散漫不羈。

    「哦,你方才說對了,藏拙。」

    「你不覺得,做廢物、做壞人原本就比做天才、做好人更輕鬆?後者會被所有人架在一個高位上,想下都下不來。」

    紀雲鐲跟著思索,終認可地點了點頭。

    「對了,我這兒有一些好東西,值得你看看。」司徒名走過去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書,回頭遞給紀雲鐲。

    紀雲鐲翻開一看,裡頭的文字竟不是新文化運動以來統一的白話,而是半白半文,語句結構單一,而內容艱深,他讀起來頗吃力。好在他在學校到底接受了幾年國文薰陶,功底大有長進,半猜半懂,也能摸出個大致內容。不知不覺便讀進去了,文者的文字纏綿悱惻,千迴百轉,像一渦胭脂融成的水。

    紀雲鐲看過一段,面露錯愕,抬頭看司徒名,「這書寫的……竟是一個和尚?」

    「是啊,」司徒名像早等著他有此一問,狡黠而舒快地笑了,「一個談戀愛的和尚。*」

    紀雲鐲默然不語,哪怕他看過的書不多,也猜到這本書放在今天也十分出位大膽了。

    「嗐,這算什麼?所以我說你不了解當今世道。」司徒名又找給他幾本書,說同出自一個「鴛鴦蝴蝶派」。紀雲鐲捺不住好奇翻開,故事裡都是茫茫紅塵中的痴男怨女,以充沛的情感、跌宕的情節引人入勝。到後來他看得面紅耳赤,眸光瑟縮,一把合上書頁,霍然站起來,「我、我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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