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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22:29:04 作者: 席雲訣
然而在那之後,這位師兄成了紀雲鐲筆下的常客。
「我們這周要排演樂器了,真好!只是唱歌我也略嫌無聊呢。團長讓我們根據他劃分出的樂器和人數自己選,我趕緊選了口琴,因為它便宜。而且它那么小,沒其他樂器麻煩,學起來應該也不難。」
「萬萬沒想到——我失策了!口琴好難!事先我做了很多功課,選了常見的24孔口琴,學口琴前得認簡譜和五線譜,還有什麼拍子調子全音半音,我花費半個月努力學了……然後得學口琴的記譜法。終於到吹奏的時候,最最難的是氣息,得吹出一個純淨飽滿的單音,我練習了一個多月,每天都在吹,練到嘴巴和肺都疼。可是,可是……還是會漏音、有嘯音,難聽死了!宿舍里的人甚至說,說……提起來我想哭了,他們說聽起來像是我在用嘴巴放屁!太丟人了……」
「我只有爭取在合唱團的時候多練習,那個時候大家都在練樂器,各種聲音混合在一塊兒,嘈雜極了,像個菜市場,沒有人會聽到我的。」
「司徒師兄是這個時候走到我身邊的,他指出我的毛病,說我呼吸的方式不對,注意用腹式呼吸法。像很多老教師都是用丹田而不是從喉嚨發聲。他說得容易,腹式呼吸法怎麼呼吸?呼吸不都用鼻子和嘴巴嗎?他耐心示範給我看,讓我觀察他的嘴和肚子。我低頭盯著自己的肚子跟他學,他蹲下來把手伸在我肚子上幫我判斷,我試了十多次,總算聽到他說『對了』,我由此學會了。」
「他還說我識譜的方法也不太對,教我可以在口琴上貼一層膠布,寫好『1234567』對應七個音符。他真聰明!之前我怎麼沒想到?」
「司徒師兄說我很有天賦,但經驗不足。讓我周四的時候也可以過來,那時候這兒沒人,而他給合唱團捐了一台留聲機,他可以放歌給我聽,幫我學習找調找拍子,提升樂感。」
「他可真是一個熱心的好人!」
「周四過去的時候,司徒師兄已經在了,那天他不止幫我放歌,教我用留聲機(這樣下次就不必麻煩他過來一趟了)。還送了我一支唇膏,他注意到吹口琴的人容易嘴唇乾,會影響吹奏。我本來不好意思要別人的東西,但他要我為合唱團考慮,一定收下。」
「我該怎麼回報他才好?」
……
「梁師兄發現最近我和司徒師兄走得近,卻很反對,說他這個姓氏源遠流長,他家流毒著什麼萬惡的封建血脈,從前做辮子頭的狗,如今搖身一變成了更可惡的康白渡*,和洋人勾結,始終站在人民群眾的對立面。又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只知道追求享樂的富家子,一身惡習,要我小心他。他說的我不是太懂,可司徒師兄不像他說那麼壞啊。」
「我或許不能選擇自己傾向的愛好,但總能選擇自己喜歡的朋友。就像當初我和阿哥一樣,交朋友是自己的事,與朋友相處間的感受也只有自己的心能感受到。不需要別人認同。」
「可梁師兄周師姐也是我的朋友,我不想叫他們不高興。所以,不讓他們知道就好了。」
對紀雲鐲和司徒名交友這件事,要是問杜若水,他自然也是想反對的。
紀雲鐲字裡行間提起司徒名的語氣,叫他心裡添堵、不快、煩悶……再設想那司徒名竟用自己的手摸紀雲鐲的肚子,約紀雲鐲和他單獨在沒有旁人的教室里一起聽音樂……胸中擰成一團,酸水簡直能倒出一大壇。
可轉念一想,是啊,和誰做朋友,怎麼交朋友,本是紀雲鐲的自由。他要是感到快活,那便……隨他吧。
只願這司徒名當真是一位益友。
若叫杜若水判斷——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但信里得來的信息終歸太淺,他也無從辨別司徒名此人的真偽。
好在其後的來信之中,紀雲鐲漸漸也不怎麼提起這位司徒師兄了。
這讓杜若水鬆了一口氣。
他不會想到,紀雲鐲不提司徒名,是因為他們之間發生了連杜若水也不能告知的事。
作者有話要說:
*翻譯自葡萄牙語的「comprador」,指外國資本家在殖民地當地僱傭的管家、經理人。後來直接改為意譯的「買辦」。
第21章
他和司徒名間發生的一切本就不可能事無巨細盡數傾吐給杜若水——那也太浪費信紙了,做文章也講究有詳有略。何況這人並非那般緊要,只是這當中有幾樁卻是他有意瞞下的。
譬如他對司徒名伊始的好感緣於——他覺得這人和杜若水有點像,身形都是挺拔的高個兒,他抬頭仰望對方的幅度和看杜若水時差不多。肩的寬度也相近,一樣開闊。也有一樣墨畫似的濃眉,雙眸黑如點漆,唇薄如刃。只是杜若水或是小時候在棺材裡呆得多了,膚色蒼白而沒幾分血色,司徒名的皮膚是更健康的麥色。二者氣質也大相逕庭,杜若水沉默疏離,甚至有些陰沉,拒人於千里之外。司徒名慵懶風流,沾染著富貴氣,一雙眼睛笑起來時泛動漣漪,有波光熠熠……
紀雲鐲忍不住想:若阿哥也能到南京讀書,更甚往更早前推演,阿哥也生在城裡,有關照他的家人,有優渥的家世,會不會也成司徒名這副樣子?
當然,他還是認為阿哥更好。
……
譬如他去了司徒名家做客。
那次司徒名幫他調試留聲機、送他唇膏之後,紀雲鐲一直牽念著要有所回報,不然總像自己欠了他的,心裡放不下這樁事兒。不過他能送司徒名什麼?司徒名比他有錢,他看得上的他買不起,他買得起的他看不上。思來想去,不如學從前給杜若水送吃的,親手給他做一頓飯——他也只有這手藝拿得出手了。哪怕爺爺不喜歡他進灶房,每回他掌勺也能多吃一大碗。只是這回禮顯得太古怪太微薄,不知說出去司徒名會不會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