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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22:29:04 作者: 席雲訣
不懂。
但他讀郭沫若的《瓶》時,讀到了一首詩,他想到了紀雲鐲。
杜若水反覆咀嚼這首詩幾遍,似乎當真從中嘗出了一絲幽微而美好的情感。
「靜靜地,靜靜地,閉上我的眼睛,
把她的模樣兒慢慢地,慢慢地記省——
她的髮辮上有一個琥珀的別針,
幾顆璀璨的鑽珠兒在那針上反映。
她的額沿上蓄著有劉海幾分,
總愛俯視的眼睛不肯十分看人。
她的臉色呀,是的,是白皙而豐潤,
可她那模樣兒呀,我總記不分明。
我們同立過放鶴亭畔的梅蔭,
我們又同飲過抱朴廬內的芳茗。
寶叔山上的崖石過於嶙峋,
我還牽持過她那凝脂的手頸。
她披的是深藍色的絨線披巾,
有好幾次被牽掛著不易進行,
我還幻想過,是那些痴情的荒荊,
扭著她,想和她常常親近。
啊,我怎麼總把她記不分明!
她那蜀錦的上衣,青羅的短裙,
碧綠的絨線鞋兒上著耳根,
這些都還在我如鏡的腦中馳騁。
我們也同望過寶叔塔上的白雲,
白雲飛馳,好像是塔要傾隕,
我還幻想過,在那寶叔山的山頂
會添出她和我的一座比翼的新墳。
啊,我怎麼總把她記不分明!」
杜若水還買了支鋼筆,將這首詩以工整的楷字謄抄了一遍,寫道:我喜歡這首詩。遂寄給紀雲鐲。
「哎呀,阿哥,你去看了這本詩集!」
「我亦喜歡這首,不知道為什麼,讀著讀著會讓我想到我們一起坐在月亮湖邊,我給你帶血粑鴨來,你吃得香噴噴的樣子。」
「阿哥,我想你了。」
杜若水收到回信後,摩挲著最後一行字,不由微微一笑。
如紀雲鐲會把這些年他們之間來往的紙人仔細收好,紀雲鐲的信他當然也會小心珍藏,放在院裡的棺材中他怕被石青山發現,於是在月亮湖邊的柏樹上挖了一個樹洞,把信藏在一個盒子裡,再把盒子藏進樹洞,最後還用一塊石頭把樹洞堵上,以防受風吹日曬。
不知這當中的信得攢到多少封,紀雲鐲才會回來?
第20章
後來杜若水收到紀雲鐲這麼一封信。
「既然向北都有了社團,那我也想加入一個社團……仍是周師姐為我引見,原來學校里竟還有合唱團和舞蹈團,我想加入舞蹈團。你知道,我一向喜歡跳舞的。我以為,要是在讀書上我只有一分天賦,那在舞蹈上就有七八分,說不定這才是我可以大放異彩的地方。」
「可梁師兄勸我,舞蹈團里根本沒男的,我要是進去了不好安置,地位尷尬不說,還會被其他人笑女人腔……又是這個詞!唉,從前在村里,我以為是因為村子太小、人太少,避不開別人的眼睛和耳朵,不得自由也就罷了。為什麼到南京來了,這兒明明更大更寬廣,還要顧慮旁人?甚至因為人多,又有很多體面的城裡人,要顧慮的也更多,一不小心就得出醜。」
「連向北都勸我,說男人長得好沒事兒,但要是言行喜好也像女子會被人看不起……聽了這話我心頭一驚,還好還好,爺爺聰明,事先給我剪頭髮時故意把鬢髮留長,遮住了耳環痕。唉,可我還是想戴耳環的……」
「我都想好了,要是他們哪天發現了問起,我就說小時候祭神典禮上我被抓去扮演了某位神女。」
「師姐則說去舞蹈團沒什麼意義,合唱團會唱一些愛國主題的歌,表演社團會排演一些中外文學大家的作品,有時候也會到舞蹈團請一兩位做演員。都很有意義。而舞蹈團正經能做什麼?值此危急存亡之秋,起舞弄姿難免有『後/庭花』之嫌,不屬我等昂藏青年的首選。」
「好吧,我只有去合唱團了。」
看了這封信,杜若水眉頭微皺,想勸紀雲鐲跟隨自己的內心,喜歡什麼便選什麼,旁人的目光和言語管他做什麼?可他也明白,走到完全杜絕旁人影響這一步的前提是——也完全被旁人隔絕。游離於人群之外,孤獨無定。那種滋味並不好受,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這一點。紀雲鐲的朋友們也是為了他好。
「阿哥,我每周五上完課吃完飯後會去合唱團的教室排練,我被安排在第二排,個頭在男生里不算特別矮,還好還好。聲音則算進了男中音聲部,團長說他們最缺男中音和高音了。最近合唱團在排練一首叫《梅花》的歌曲,讚揚梅花不畏風霜的意志,實際上是為了讚揚人,文學都是如此。」
「幾次排演下來,我們完成得差不多了,團長特意請來他同年級的一位師兄為我們彈鋼琴伴奏。那位師兄來的時候做了自我介紹,複姓司徒,單名一個『名』字,原本是品茗的『茗』,後來他自己改了。不知道為什麼?他沒有細說。」
「這位師兄一看就是城裡人……唔,不該這麼說,他混在人群里也是極出挑極超然的人物,生的很高很英俊,衣服一看就很貴,很時髦,鋼琴也彈得很好,行雲流水,他的手在琴鍵上穿梭時,看過去真叫人眼花繚亂。」
……
不知道為什麼,紀雲鐲這樣誇讚這位師兄,杜若水看了心裡頭有些不舒服,仿佛經受某樣無形事物的大力攪動,滲出一道道酸澀的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