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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22:29:04 作者: 席雲訣
這六年紀雲鐲的變化有目共睹,他變高了,拉得身形更瘦,腰肢更細,下巴變尖了,臉倒是仍舊小,仍舊白,仍舊掛著兩團粉膩的軟肉,一身苗族的行頭也隨之「變大」,只是比起從前持重幾分,不再時時能聽到他蹦跳晃動時那些銀飾的聲響。他是村長家的獨苗,村長最疼寵的孫子,不用下田,不用干農活,比起村里許多人,更、卻也懷揣著自己的思慮成長。
但總有些時候,總有些不同的紀雲鐲,只有杜若水能看到。
紀雲鐲拿著他送的口脂,塞進他手心,湊過來將臉伸到他面前,要他幫他塗上。
杜若水擺弄著那根小巧的金屬圓管,上下摸索了一遍,只覺無從下手,紀雲鐲的手貼上來教他,擰開最上頭的蓋子,旋轉底部,一根殷紅的柱子冒出頭。
這東西怎麼用?報紙上的廣告裡沒寫。杜若水猶豫少頃,想著總要把這顏色抹在紀雲鐲唇上,於是用指尖沾了一點滑膩的殷紅,轉而往紀雲鐲唇上塗抹,落上去觸感似柔嫩的花瓣,再被他一點點染上顏色,好似初夏時經雨的荷花。
紀雲鐲不會用,不知道噘嘴,杜若水不會用,不知道用顏色將一雙唇完整勾勒,到邊沿便洇染模糊。
塗好了,他停下動作,手指擱在紀雲鐲嘴角,目光掠過那雙緋色的唇和染了同樣顏色的指腹,心跳不知為何漏了一拍,即刻收回手。
紀雲鐲沒帶鏡子,所以才需要他幫忙,而今也看不清自己塗了口脂的模樣,便扶著杜若水雙肩愈挨愈近,杜若水想躲,卻給紀雲鐲按著不讓動,緊盯著他的眼睛說:「阿哥的眼睛黑,讓我看看……我而今什麼樣子。」
他與他最接近之時,鼻尖幾乎撞上鼻尖,杜若水不由屏住呼吸,他能看清紀雲鐲臉上一層細小的茸毛,怕受自己的呼吸驚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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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六年杜若水成長得更快,變化更大,在趕屍和陰陽道上不能說無人在意,反倒有不少人在意,將他放在眼中,都說他是有真本事的人。要說為什麼有這種變化,或許因為六年裡他看過不少書,便是在趕屍途中都常不眠不休秉燭夜讀,何況出來做事也能增長很多書里沒有的見聞,他學會了不少東西。至少如今杜若水知道,棺材底下那些八卦拼湊出的是一種陣法——聚陰陣。陣法最中間、他那口棺材的位置相當於一個窪地,是吸納積蓄陰氣的地方,其他棺材裡頭只要躺著屍體,就能供予充足的陰氣。
石青山為什麼這麼做?
難道真是為了害他?
道家講求陰陽平衡,常人體內陰氣過多自然有諸多不妙,何況如他這般自幼時起多年受此陣法輻照,倘換成一般人,只怕早已魂歸蒿里。可他非但沒有,更感受不到陰氣有對自身造成任何影響。
所以這謎,仍舊是謎。
他的悟性和體質非同常人,學習道家法門往往一蹴而就,石青山教他必要時可以用上自己的鮮血施法,杜若水試過後發現自己的血竟能加強術法威力——這事兒不能叫旁人察覺,石青山這麼警告,他也曉得其中利害。
他的武藝也精進了不少,道上的人都贊他武藝高強,畢竟從未見過憑赤手空拳能在銅牆鐵壁的飛僵身上打出一個碗口大的洞的人。
他過去跟石青山所學只是一些基本的拳腳功夫,算不上高明,不過這些年從未落下,每日勤加練習,加上力大無窮,使出來自是兇悍。
總之,他年紀輕輕已能獨當一面,石青山很快又把外面的事兒全交給他,自個兒回村悠然養老,換成他幫村人做些驅邪除穢的小事兒。
那些事在如今的杜若水看來都是「小事」了。他在外頭有更多事兒來找,不時也有幾筆大買賣,能賺更多錢,他頭一回見到了那種叫「袁大頭」的新鑄幣,銀色硬幣上雕刻著一個身穿軍服的胖老頭,不知道是誰。手頭有錢,才能托客棧老闆幫他買些城裡的時興玩意兒,幫他訂份報紙,只看這一行的書不夠,他還想了解更多。
每個月他仍舊把掙來的錢分出一半送去石家,他算了算,這樣頂多只需要四五年,就能還清石青山的,到那時……
他不想過這種日子。
他感到自身最大的變化不在外表,來自內心,從第一回 殺滅殭屍時的惶恐到而今的無動於衷,接近麻木。是,所有人都說,殭屍不算人,是鬼,是邪祟,可他們不也是人變的嗎?和人又有多大分別?
殺殭屍容易,殺人是不是也同樣容易?
他不止一次這樣想。
他仿佛看到自己的人生是一本晦澀的、黑色的書,沒有顏色,沒有真相,翻動起來格外滯重緩慢,又彷如只在彈指一揮間,那些重複的、灰暗的年月從他身上水一般淌過,毫無意義。可這當中間或摻雜著一頁絢麗的彩色——是他與紀雲鐲相見的日子。
或許只有積攢足夠多的黑色書頁,才能換來這一頁難得的色彩。
既是如此,那……接受吧。
第17章
時間對一些人來說快,一些人來說慢,一些人來說厚,一些人來說薄,一些人來說是成長,一些人來說是老去——即使非人也符合這一定律。
這六年反倒在阿花身上留下的印痕最深,紀雲鐲說阿花到紀家那時他一歲多,而阿花是條才滿月的小狗,算到如今阿花已經十三歲,是條老狗了,精神和體力不比從前,不能再時時跟著紀雲鐲漫山遍野地跑,也不能像從前一樣做他來見杜若水路上的護衛。成天只是趴在院子裡眯著眼睛打盹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