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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1:38:49 作者: 傷心的回鍋肉
那是一片空曠的平野。夏天太陽落的晚,他們到的時候,斜陽將天邊燒得敞亮,殘雲像甜點師失手掉在地上的奶油一般,稀稀散散地遍布天空,曠達而肅穆。
現場的氛圍也極為莊重,王嘉旭老先生的墓碑前已經圍了好幾圈人,手上拿著只恬淡的菊花,均穿著一身嚴肅莊重的西裝。
賀知山走到一位殯葬服務的工作人員面前說了些什麼,那人便將兩隻菊花遞到了他們兩人走上。
楊粵和他一起走了進去,現場的人各個都哭得很傷心,最為沉重的當屬靠碑匾最近,正在痛哭的削瘦女人。
中年模樣,即使此刻面容有些憔悴,仍然能看出來幾分猶存的風韻,眼邊的淚柱就沒幹過,被身旁的男人攙扶著才勉強站起身。
楊粵定睛一看,攙著女人的人正是昨天見過的那位紀明陽先生。
紀明陽單手將女人的重量托著,和女人傷心欲絕的形象形成了鮮明對比。他的眉心緊皺,沒展露出太多傷心的情緒,但看向女人的眼神倒是有幾分嫌棄。
「到我們了。」賀知山輕輕推了推楊粵的胳膊,楊粵收回了視線,和賀知山一起上前去祭奠。
墓碑前已經陳列滿了鮮花,貼著各式各樣的惋惜贈別,墓碑上的照片中的老人眼角笑出了褶,慈眉善目,面相來看,是一位及其和藹而溫和的人。
照片下刻著一行小小的悼詞:將我的一切敬獻給這偉大的華麗征途。
整個儀式簡短,大家也都和這位老先生一樣,儒雅而溫和,只是默默地頷首,不再過多交流。結束後,賀知山站在了代表逝者家人的位置為出席者送別,路過的人朝他瞥來悲憫的視線,賀知山看起來應該與他們都熟識,對著他們一個個地微微躬身致謝,目送離去。
約莫過了一個多小時,剛進葬禮時看見的那個悲痛的女人走了過來,戴著黑帽口罩,只露出一雙腫起的眼睛,身旁跟著好幾個高挑健壯的保鏢,看樣子已經處理好的情緒似的,向賀知山走近:「謝謝你小賀,剩下的交給我們處理吧。」
賀知山仿佛沒聽見似的站在原地沒動,靜靜地盯著他處。
楊粵察覺到女人的眼底閃過些許尷尬,挽著賀知山胳膊的手不自覺地收緊了些許。
「知山,等會去老地方見。」紀明陽的聲音從人群後想起,眾人聞聲讓出了一條道,紀明陽沉步走來,將一串鑰匙遞給了他。
「嗯。」賀知山應了聲,帶著楊粵往離開的方向走去,臨行前視線鋒利地瞪了女人一眼,視線冰冷到女人下意識地顫了顫。
走出大門後,楊粵才開口找了個話題打破沉默:「你剛剛表現的很沉穩。」
賀知山僵硬的狀態才在聽見楊粵的聲音之後,立刻軟了下來:「其實這是我第一次參加葬禮。」
楊粵覺得有些不對,那賀知山的媽媽……
賀知山像是察覺到了似的,淡淡道:「連進入秦家都只給了我一個見不得人的身份,怎麼可能給我媽一個風光的葬禮。就連我現在的身份,依然是秦老爺子的膝下的養子而已。」
楊粵無法理解,怎麼會有人無情到連自己的親骨肉都不願意相認,更何況當時的賀知山應該還不到七歲。
賀知山有些自嘲地回憶道:「小的時候我很怕媽媽,我覺得她就是這個世界上最討厭我的人,她像夜裡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衝出來咬我的瘋狗,掐我的胳膊,踹我的腿,我一哭、她也哭,罵得越來越大聲,說我毀了她的人生、說她不該過這樣的生活,任由我怎麼喊都不會停下。」
「後來我學會了不反抗,她打得沒回音,就會突然在某一時刻泄氣,默不作聲地在河堤旁坐上很久,在像逗狗一樣丟給我幾塊硬得發臭的麵包。我恨她恨得牙根發癢。」
「我無數次幻想過,要是能把她的頭按進那條河裡,直接淹死就好了,又害怕如果沒成功,一定會被她活生生打死。於是我又開始每天許願,要是有人能替我把她打死就好了,沒想到幾年後,她真的被死了。」
賀知山忽然訕笑一聲:「不過原本那天,他們是要把我們一起死在那橋頭下的。我沒想到,那個瘋狗一樣的潑婦居然把我推了出去。她那張臉一群人被按在地上打得花花綠綠的,滿大街都是她的嚎叫,還不忘了扯著破鑼嗓子罵我。」
「她說她這輩子被我毀了,說她做鬼也不會放過我,讓我趕緊去死,死得越遠越好。」
「但她這些話怎麼可能影響得到我,她死了我高興還來不及。」
賀知山不屑地輕笑一聲:「後來秦山海找到了我,把我帶回了秦家,雖然享受不到秦少爺的生活,但我也漸漸知道了,原來睡覺的地方不用靠搶,人不能三天兩頭的餓肚子,不挨打也可以吃上飯。」
「我以為我獲得了新生,可當我想和那個瘋女人炫耀的時候,才想起她已經死了,別說一塊墓碑,世界上已經找不出任何一點她存在過的實證,她好像從沒來過這個世界一樣地消失了。」
「我以為我是恨她的,可當我真實地感受到她真的已經不在的時候,心裡又總覺得空落落的。」賀知山說著,眼底忽然迷茫落寞轉為了陰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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