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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1:57:16 作者: 魚蒼蒼
曾肆虐黎荒的傀蠱被人引到中洲,本只在一年前零星掀起的幾處動亂一夕蔓延。
傀蠱與融靈引的源頭皆是當年借沈驚謫手逃出朱崖城的蘇南齊,但能大肆掀起異動的顯然不止他一人。
蘇南齊自朱崖城逃出後使用融靈引多年,軀體早已被反噬腐蝕,她趁沐長則閉關時暗中散布其手中有可以壓制融靈引的解藥,又為引宗門聯手,將自己欲前往青琅宗的消息透露出去,將蘇南齊引入局中。
她做到了,做得很好。
一切都按照她所計劃的發展著,除了在青琅宗……她低估了蘇南齊體內的母蠱。
山門倒塌,殿宇傾頹,熱浪舔舐過衣角,血從石階上流淌,一路蔓延到山下。
印陣帶起一片大火,火海中是接連倒下的,身中傀蠱的青琅宗人。
雙手被血浸沒,血與水交融在一起,從指縫不斷流淌下去。
她明明沒有資格決定眼前人的生死,也沒有資格決定更多人的生死。
可她還是這樣做了。
六百一十九個生魂葬送在她的手下,她望見蘇南齊倒下後,被大火燃作焦色的天空。
可她不能死,更不能死在中洲此地,她的骨血里有蘇南齊死前放出的那隻母蠱,她將它暫且囚在髓珠中,以防蠱蟲之亂蔓延,更生怕它落於他人之手。
況且,她還沒能引出周望舒。
她還沒能殺了她。
蘇南齊臨死前帶著嘲意的話語點醒了她,他說顏渺,執念深重的人是殺不死的,你不過是個乳臭未乾的小孩罷了,這輩子都殺不了她。
若她有下輩子呢?
顏渺曾這樣問自己。
若她自此死去,周望舒失去威脅,若她不再遊走於明處,而是悄聲順著手中的線索繼續查下去,是不是就能得到她苦尋多時的結局……是不是終有一日,她也能殺了她?
毀去結嬰之人的髓珠至少需得同是元嬰之體的人,顏渺幾乎下意識的想到沈妄。
聽聞青琅宗慘遭滅門的消息,凌雨時傳信於她,說宗門已布下天羅地網擒她,而疇昔山偏遠,她會在那裡等她,等她將一切交代清楚。
可顏渺知道,那是凌老宗主故意說給凌雨時,讓她將她引到疇昔山去的。
南嶺墟人結印布陣,就等在疇昔山中。
於是那時,她只是問凌雨時,沈妄在何處。
她說,她有話想要同沈妄說。
鎮郊不知何時下起雨來。
細碎的雨珠落在面上,沈妄沒有管,只是垂首看著她。
顏渺的手還被他裹在掌心裡,抽不出來,無法御靈力擋雨,更沒能抽出一張避水符印。
見她的睫羽因沾了雨珠一抖一抖,沈妄終於鬆開手,抬起衣袖來為她遮雨。
他將寬袖遮在她的發頂。
顏渺撥開他垂在眼前的衣袖,看著他:「沈妄,你幾次三番想同我解釋,是因為,你會常常想起五年前的事嗎?」
沈妄點點頭:「是,師姐,所以我才想,定有一日,我要同你說得清清楚楚。」
顏渺知道,他這句清清楚楚,遠不只是說清楚關於那時候的,他自己的念想。
還有她的。
正如她曾對沈妄說的那樣,她不止一次的夢到五年前的場景。
青琅宗染著血的落葉,一地的殘屍敗骸,疇昔山巔呼號的風聲,巽風崖霜霧瀰漫,籠罩著未明的荒山。
滿是血污的碎發礙眼,顏渺將黏糊糊的發絲從頰側撫至耳後,手上也新沾了一道黏稠的血。
自青琅宗到疇昔山,一路行至巽風崖,她的雙腿終於有一瞬脫力。
衣袍被血浸過,體內的蠱蟲躁動不安,顏渺將指尖點在心口,髓珠緩緩自胸腔浮出,帶出杳杳流動的靈脈。
她捏一道訣護住心脈,將髓珠捧在掌心,也捧住髓珠中掙扎不休的蠱蟲。
巽風崖上的風聲休止一瞬。
她等了許久的人終於出現在眼前。
天色陰沉,一片血色之中,少年手執長劍而來,衣袂翻飛,獵獵如風。
劍刃承接住星點疏漏的天光,照亮一整片崖端,映出他望向她時,瞳中澄淨的影。
顏渺藏好已脫離身體的髓珠,強撐著站起身。
逃到疇昔山時南嶺墟所設的印陣險些將她的心脈震碎,如今她為能在髓珠碎裂後保全性命而封閉心脈,能調用的靈脈撐不了幾時了。
「師姐。」
風聲繞耳,她好像聽見沈妄在喚她。
長劍折出一道泛著血色的光影,依稀落在顏渺的眼中。
「沈妄,你是來殺我的,對嗎?」
髓珠離體,五感漸失,她聽不見沈妄的聲音,只能憑藉口型依稀辨認出他的話語。
他似乎在說:「是。」
顏渺只辨認出了這一個字。
事實上,是她只想聽到他說這一個字。
她一心求死,而他能成全她的死亡,這就夠了。
至於旁的,沈妄又說了些什麼,她沒能辨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