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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1:57:16 作者: 魚蒼蒼
他們的呼吸早已經糾纏在一起, 落雨的潮濕氣一股腦的順著風湧進來, 一時之間,身畔的霜雪氣息, 清苦的草藥味,血腥氣與潮濕的雨霧都交織在一起, 混亂繁雜的浮動在身畔。
兩道目光就此交融。
顏渺也不躲, 只是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看著他的眼睛。
她看著他眼中自己的影子, 一點一點,將才發生過的種種都回想起來, 也將雜亂了許久的思緒理順清楚。
很可惜。
最後,顏渺這樣想。
可惜她還有未竟之事,尚不能流連眼下在藥谷的這些時日, 亦不能就此沉溺在他的眼中。
「疼嗎?」
於是她將目光抽離出來, 開口問他。
沈妄這才回了神色,垂首看一眼衣襟上浸染的血跡。
他一併清醒過來, 卻仍不願從方才晦暗的旖旎中走出,目光復又痴纏著她, 落下的聲音很輕, 竟隱隱帶著幾分如願以償:「不疼的。」
顏渺看著他, 餘光停留在他頸側的傷處,如何也沒辦法忽視。
她的指節順勢自他的發撫下, 帶出些微的靈力,點在那道傷口上, 為他止了血。
眼見著他頸側的血止住了,顏渺眼睫微垂,看向指尖留下的血痕。
她終是開口,打破了屋內略有些繾綣的氣氛:「沈妄,在鏡虛陣中你也曾得見楚挽朝的記憶,該知道,我接下來是要去黎荒的。」
沈妄看著她:「我會同你一起去的,師姐。」
「但在前往黎荒之前,我有話想同你說。」
饒是顏渺正色幾分,卻似乎終有些不忍,手腕依舊勾在他肩側,一時未放下來,「前些時日我曾想,該找機會將當年在瑤山的事與你說清楚。」
結嬰渡劫,其實正如元織所言的那般,她在渡雷劫之後神志不清靈識混亂,當年之事便只在她腦中成了模糊至極的片段。
至於元織緣何說她曾將沈妄拖下水過,她也的確該問問清楚。
除卻他們之間曾有過的些許曖昧的相觸,他當時是不是已經知道了她的計劃,才會在而後一次又一次的尋到她,一直到今日,不惜將自己的骨血煉作解藥相助於她。
簾帳輕動,沈妄卻像是想起什麼愉悅之事,唇角微微彎起,點一點頭。
「兩年前,我曾在瑤山結嬰渡雷劫。在那之前,我早與元織提及過此事,而你正是從她口中知曉此事,才會前往瑤山尋我。」
顏渺的指節順著他的長髮下落,滑落至他的發尾,試探著開口,「我刻意與她提及此事,非是因我需要她相助,而是我知道,她會在前往風潯州的時候,將此事告知於你。」
沈妄面上的笑意收攏一些,神色略有些錯愕。
顏渺見他表情,心中有了幾分琢磨,繼續道:「魔修圍追,宗門作堵,我渡劫之後必難以在其中生存,但若你在……我想,至少你那時還不想殺我。」
她本是劍修之體,一朝修魔,渡劫之時免不了戾氣洗髓,那雷劫衝撞入體,身有靈骨之人尚且難捱,更何況她劍骨已毀,身無護體之物。
那時候的瑤山下了一天一夜的雨,雨水沖刷過林間草木,幾乎要將山坳里的土溝變作細小的溪流。
雨水將顏渺的衣衫澆透,但染在她衣衫上的卻更多是血水,雷劫降下,不僅衝撞入她的身體經絡,更將被她引至瑤山的魔修都劈作一團團烏糟的血肉。
顏渺的耳畔是幾乎要將耳膜都震碎的雷聲,水汽瀰漫在周身,夾雜著腥濕的氣味,血氣濃重到幾乎要將整個山巒都淹沒。
而她於一片血腥泥濘中睜開眼,身上是剝骨抽髓也難企及的痛。
她在那淋漓的痛意中逐漸清醒,在淅瀝嘈雜的落雨聲中聽到傳音石響動,確認過那些本欲用傀蠱禍亂宗門的魔修已盡數死在天雷之下,零星散落在宗門的,也盡數被剷除。
傳音石在手中碎裂開,一聲極輕的嘆隨著雨珠砸地一同四散在山間,顏渺望向遠處,望向她一早準備過的那處石洞。
那石洞中有一間藏了燈火的密室,是一方她早已為自己準備好的靈柩。
她早做了打算,若是熬不過去今日之雷劫,便將埋骨此地。
眼見那墳墓近在咫尺,顏渺卻寸步難行。
疼痛幾乎要將她壓垮了——體內的骨骼像是被天雷劈散作碎屑一般,經脈起伏在皮下的每一寸肌理中,像是要從她的皮肉中翻卷出來。
顏渺從未遭受過如此疼痛,就算是兩年前她被廢過右手的經脈,又在刑隱司中破開脊背削下靈骨,那疼也不及此時渡劫洗髓的的萬分之一。
又一道雷降下,天幕盡頭好似飛過銀白的長練,若銀蛇馳騁縱飛過,直鑽進她的天靈,穿入她的肺腑,紮根在她經脈的每一處細枝末節中。
顏渺的長髮早已在雨霧中變得濕粘,卻仍於狂風中胡亂飛舞,墜下淋漓的水珠。
又也許那其實是黏連著的血,血水抽絲墜下,將她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肉都添染作一片鮮紅。
她望著天邊再次劈落斬下的白練,混混沌沌的想,她或許是錯的。
她不該良多算計,將渡劫一事告訴元織,卻也還好,沈妄沒有前來,沒有闖入這兇險之地,沒有合了她的算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