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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1:57:16 作者: 魚蒼蒼
白緗頭帶斗笠飄進屋中,一如多年前那樣,緩緩跪在白盈身前:「娘。」
魂識聚在一處,白緗的記憶也終於拼湊完整。
白盈的口中發出一聲嗚咽,怔然看她:「你認錯了,我沒有孩子。」
顏渺看一眼白緗:「她看不見你的樣子,又被人下了縛魂印,認不出你來的。」
「我娘本也是認不出我的。」
白緗自嘲笑笑,「她是恨我的。」
她是她被凌虐後誕下的嬰孩,是她痛苦回憶的見證者,是連結著她與施暴之人,與這寸土地的,最難以消磨殆盡的證明。
就像白盈的理智在瀕臨斷裂的時候選擇忘卻所有,留下的,只是那三個月的記憶。
顏渺眼睫微顫:「那你呢?」
「我……」
白緗輕觸斗笠,「我或許,該恨她吧?」
在母親無數次的想要殺死她的時候,無數次想要與她同歸於盡的時候。
在她勒緊她的脖頸,卻還是放開手,流下一滴淚的時候。
尚是孩童的白緗在那一滴淚中尋得母親乾涸的愛,又在那一絲迫不得已的愛中,活了許多年。
顏渺安靜聽著。
白緗繼續道:「你看見了,那時候我去尋她,想要帶她離開,我撞見那個人,便用符印殺了他,殺了……他們。」
顏渺點點頭。
她看見了,白緗殺了他們。
白緗殺的人,遠不止那一個畜生。
短短五年,女孩沒有天生天養的根骨,卻依舊修得心法,結出靈脈,學會了南嶺墟的符篆術法。
顏渺所見白緗記憶的最後,是少女以符印化刃,將持棍棒而來的男人凌遲斃命,又以身軀作為陣眼布下印陣,將趕來殺她的村民砍作七零八落,遍地屍骸。
十五歲的白緗用符印布陣,屠盡了一整座村落。
血染不盡那一片土地,南嶺墟弟子接到消息趕往村落,眼見了渾身浴血,眼眶透紅的白緗。
他們靠近白緗,卻被印陣波及,盡數陷入了那方印陣中。
火光吞噬了村落,吞噬了趕去村落的南嶺墟弟子的性命,白緗的肉身也淹沒在那場大火之中。
可白盈還活著。
大火燃燒殆盡,卻唯獨白盈沒有葬身其中。餘燼散落,她從一片廢墟中撈出一具燒作焦黑的屍骸。
第11章
幻境裡又落了雨,風雨澆灌進來。
水珠拂在顏渺頰側,她抬手輕抹,指腹留下一片濡濕的水痕。
「有件事我想知道。」
顏渺側首,「白緗,你以己身作陣眼,但此等印陣難習,再有天賦的人也不可能短短五年做到如此地步。」
「是誰幫了你?」
白緗沉默不語。
顏渺:「有人用你母親的執念織作幻境,困住你的魂識,又企圖用縛魂印將她滅口,你不想知道是誰嗎?」
斗笠下的黑紗飄蕩,白緗終於開口:「我入南嶺墟後,接引我的師兄名為江一。江師兄曾照拂過我,告知我心法進益的訣竅,贈與我可生靈脈的靈絲,多番助我修習。」
顏渺眉頭微蹙。
白緗拜入南嶺墟的時候,千瑜尚是雲浮宗掌事,蘇南齊還蟄伏在宗門中,所謂可生靈脈的靈絲,多半是尚未成型的融靈引。
白緗繼續道:「後來我罪責深重魂識被拘,本該被判罰至圄犴司,也是江師兄救了我,帶我逃來徊生境。」
顏渺退開一步:「白緗,江一在利用你。」
融靈引可憑他人靈脈於短時間內令人大幅進益,卻會讓使用者嗜血成性,在一次次靈脈相融後難以戒斷,最終損傷靈骨。
白緗,大概只是他們選中的試驗品之一。
斗笠低垂下去,白緗似乎有些愕然。
好一會兒,她仰起頭:「原來是這樣嗎,姐姐,可我不怪江師兄。」
眼見白盈額前的符紙逐漸透明,再攔不住將要生效的縛魂印,白緗蹲身在白盈的面前。
她的聲音很輕,像是在說給自己聽:「江師兄助我修習,幫我達成娘的心愿。娘一直想做的事做到了,他們都死了……」
白緗伸出手,輕觸白盈的眉心:「他們都死了,早在害死那些師兄弟時,我就也該死了。」
作為南嶺墟的弟子,鬼魂觸碰到符印的後果,白緗再清楚不過。
顏渺手中的頭骨驟然碎裂。
縛魂印綻開萬道絲線,白緗的魂影輕柔包裹住她的母親,直被絲線碾作寸縷散落的煙塵。
雨珠順風斜飛進來,落在白盈的面上,緩緩滑落。
一如許多年前在那個破敗的小院,白盈鬆開白緗的脖頸,淚水滑落在衣衫上。
尋得頭骨後,白緗的魂識重歸完整,如今她以鬼魂之軀擋下縛魂印,魂識盡散,不得往生。
屋牆碎裂,桌椅消散,自此,白盈與過往的連結盡數斬斷,以執念所築的幻境搖搖欲墜。
顏渺安靜地看著,餘光瞥向一直立在身後的沈妄。
沈妄承接住她的目光。
顏渺才側過頭,縛魂印消散,白盈的神志恢復清明。
她跌撞著撲來,眼望向屋門,口中嗚嗚咽咽,似要說些什麼。
利刃穿堂而過,擊碎將散的幻境。
零落散亂在地上的殘肢相互碰撞,發出幾聲吵嚷。
「幻境開了,那小子來了?他不會要拿我們開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