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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1:57:16 作者: 魚蒼蒼
乾三連,坤六斷。墜落之時,顏渺於一片虛空中向下望,依稀望見街巷道路縱橫間,似乎匯成了一方潦草的八卦。
傳言之中,流放至幻境的宗門弟子雖被洗去靈骨,但罪不至抽取靈脈,甚至有天賦極佳者,體內靈脈的仍可催生靈力。
故而當初南嶺墟人在幻境中布下印陣,用以束縛身處幻境中人的靈力,讓人無法輕易施展靈力逃離。
但眼下這等以地勢為陣的布陣之法,只傳周家親脈。
街巷空茫,檐角長燈籠搖曳,籠著一層濕涼的水霧,在夜色中晃蕩出微弱的光。
紗燈的光幾乎照不明檐下方寸,顏渺的視線有些模糊,順手摸了顆糖丸塞進嘴裡。
甜味在口中化開,她從袖中扯出一張符紙,燃起一道照明的火。
長街杳無人煙,沿街商鋪閉門不開,兩側燈籠柱殘破,燈紙垂下來,被風吹得飄飄蕩蕩。
像是吊死的魂靈。
長街上半個人影也不見。
蠱蟲上的靈識不足以入幻境,眼下只有她自己。
顏渺抬手撫上心口。
在崖端時,心口曾波動過的一小截靈脈重歸平靜,仿佛那時的劇烈涌動從未發生過。
但顏渺知道,那不是錯覺。
五年前,她自巽風崖跌下,斑駁到近乎破碎的髓珠牽引出心口靈脈。
靈脈被奪霜劍的劍意剮蹭,從中斷裂,餘下根系沉眠在她的胸腔中,斷掉的一截則不知所蹤。
直到方才在崖端時,靈脈才總算有了甦醒的跡象。
顏渺正要往前走,耳畔有風聲過跡,身後傳來一聲叫喊。
「我就知道你不是什麼好東西!你這賊人究竟是誰?拉著我到這鬼地方做什麼?!」
含滿怒氣的喚落在耳畔,顏渺揉揉耳朵,回過頭,望見手握劍柄的賀勉懷。
顏渺愣了一下。
山巔的印陣留有一寸餘地,那時候她選中賀勉懷不過只因她記仇,想要嚇唬他一番。
至於他沒能被崖側的印陣接住,實屬是意外。
顏渺晃動一下符紙,指向賀勉懷腰間正欲出鞘的長劍。
大概是想起山崖上的經歷,賀勉懷望見符紙,脊背一瞬繃緊,憤憤然收回長劍。
顏渺欣慰點頭:「你叫賀勉懷,我該沒記錯吧?」
賀勉懷不情不願的「嗯」了一聲。
不吵不鬧後,看起來還算個乖孩子。
顏渺:「徊生境中亂七八糟的東西不少,你若還想出去就跟緊些,丟了我沒處找你。」
賀勉懷冷哼一聲,神色憤憤,卻只敢小聲嘟囔;「若不是因你這賊人陷害,我何至於來到這裡?」
話音才落,窸窣聲音響動,長街末,一道瘦小的身影推著只木車,立在的遠處的木牌坊底下。
那身影的尺量看起來同賀勉懷差不多高,帶著個斗笠,一長截黑漆漆的紗垂到腰腹處。
黑紗緩緩飄蕩,斗笠人轉向顏渺,聲音有些欣喜:「呀,許久都沒有新客啦,這位客人,你要來算一卦嗎?」
是個女孩子。
顏渺走上前,瞧著她面上飄蕩的黑紗:「我沒有錢。」
女孩搖搖斗笠:「卜卦只講緣分,今日巧遇客人,分文不取。」
話音未落,銅錢撞擊出一陣脆響,顏渺已先一步拋起銅錢,起占搖卦。
六次成卦,斗笠下的黑紗輕動,女孩開口道:「木沉水下,觀客人的卦象,南行五里,方能逢凶化吉啊。」
「是嗎?」
顏渺抬眼,看向飄蕩的斗笠,「只需南行五里,就能逢凶化吉?」
斗笠向下點一點:「正是。」
顏渺忽而笑了。
瞬息之間,符紙帶起的火苗竄燃起斗笠垂墜的黑紗,女孩匆忙伸手去熄。
黑紗燒掉半截,顯露出女孩的衣襟,再燒上去,大概該會顯露出一截脖頸。
火光卻熄了。
「巽下兌上,中下之卦,澤風大過,捨身求法。」
顏渺收攏符印,「如此凶象顯現的棺材卦,別說是南行五里……還只是因為你想引我南行?」
女孩的袖子在風裡盪了盪,壓住墜下的黑紗,袖口處隱隱可見一段焦黑的腕。
「我,我……」
她的聲音小了許多,囁嚅道,「我的頭在那裡,南行五里之處。」
「什麼?頭?」
賀勉懷在旁倒吸一口冷氣。
顏渺雖早已做好面對諸多不尋常事的準備,也未能想到,宗門布下,所用流放弟子的幻境中,會有鬼魂存在。
她看一眼斗笠女孩:「我可以幫你,但你需得回答我,你曾是宗門弟子?因何被罰在此?腦袋為何而丟?還有,前些時日從這裡逃出去了一個人,他是誰?」
至於名字,鬼魂會忘卻自己的名字,顏渺沒有去問。
「我,我有罪,我殺了人。」
斗笠女孩只淺淺道過緣由,「是母親,母親將我的頭骨當做了她妹妹的頭骨,我取不回來啦……」
女孩晃動一下脖子,忽而伸直了手臂,指向賀勉懷:「至於你說前陣子走出去的人,我只知他是一年前來到這裡的,也是袍角此處,繡著同他這差不多的紋樣。」
顏渺眼睫微斂。
風伯獸的繡紋,是風潯州的人。
賀勉懷被女孩一指,頓時汗毛倒數,後退兩步嚷嚷道,「你你你頭都沒有了,如何知道他身上衣衫繡了這繡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