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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3 22:27:30 作者: 隨宇而安
    沒有長生藕,他看不清她的容貌,只有一個近乎透明的輪廓,氤氳著清氣的光芒。

    她被褫奪了神位,抽去神骨,如今已經不是殺神凌霄了,但她依然和普通神族一樣,有著清氣凝聚的身體,還要受這烈日炙烤,海風颳骨。

    「凌霄,這便是你的因果嗎?」他緩緩屈膝,在她身前半蹲下,想要看清她的面容。

    凌霄忍著痛淡淡笑了一聲:「這是你要的因果……天珩,你為什麼看起來不高興?」

    「那你呢?」天珩輕聲問道,「你又為什麼不難過?」

    「求仁得仁,我沒有什麼可難過的。」她嘆了口氣,伸出手想碰他,卻穿過了他的臉龐。

    差點忘了,她只是一團沒有形體的氣啊……

    「可是我會難過。」天珩冷冷地說道,「我會想起東勝國滅亡的那個夜晚,你用霜月刃殺死了我的子民,我的族人。」

    「我曾經竭盡所能,卻也無法照亮一隅黑暗。我奮力的反抗,招致的是整個東勝國的滅亡……我也明白,你只是一把神族的一把刀,沒有你,也會有其他利刃來收割凡人的性命。」

    他閉上眼,眼睫輕顫,面露悲痛:「可是我總會想起那一夜,悽厲的哭喊聲,濃重的血腥味,生命在那道殘月下消亡。我沒有辦法直面那把利刃。」

    凌霄苦澀斂眸,啞聲道:「我明白,你應該恨我,那是你的家國,也是你的責任。」

    他們之間隔著太多的仇恨,天珩本以為自己也會死去,卻沒有想到凌霄將他留在了身邊。他誘騙她進入人世,讓她有了人族的七情,讓她聽到了眾生的悲鳴,她的心便會柔軟。

    心軟的神,便有了致命的破綻。

    「你既然明白……」天珩呼吸一窒,「為何在南荒之時,會……與我成婚?」

    「天珩,你比我更懂人心,你以為呢?」她輕輕一笑,將問題拋給了他。

    天珩眼中的光有了裂痕,努力地想要看清她的面容,但他明白,這一世他都無法再見到她,觸摸她。

    她的眼神不知道落在了何方,聲音像是從遙遠的過去傳來。

    「我還記得救下天弈的那個夜晚,在篝火邊你說過的話。你說,人族會迎來屬於自己的日出,只是現在,仍缺少一簇火苗。人族沒有見過光,便以為世間只有黑暗。」她仰起頭,看向了天闕處,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一抹笑意,「天珩,我將這盞火帶給了人間。」她抬起手,感受到靈氣於掌心浮動,「神界的清氣從天闕傾瀉而下,這片人間已經在悄然改變,只是你們尚無法察覺。這被靈氣滋養的土地,會煥發出不一樣的光彩,人族……會有能與神族對抗的能力。」

    那時的她還不知道,在不久的將來,人族便會誕生第一個聖君——昭明聖君,他自凌霄手中接過火種,將天命徹底改變。

    改變天命,從非易事,需要付出的代價,也非常人所能想像,那動輒是一個種族的覆滅。

    人族的一生太短,無法看見前因與後果,而凌霄活了萬年,看得比他們更加透徹。

    天道的本質,便是守恆,有所得,必有所失。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一線生機,只能在毀滅中尋求。

    不經歷至暗,人族無法到達黎明。

    凌霄收攏五指,握住了那一縷足以撼動天地的靈氣,溫柔而堅定地說道:「你們不必信仰神明,可以信仰自己。」

    天珩身軀一震,黑沉的雙眸看向凌霄的右手。

    「你說得對,天道並不總在神族,天命……是該變了。」

    他看不見她的面容,卻感覺到溫柔的視線包圍著他。

    「凌霄……」他的聲音低沉沙啞,「為什麼……你明知道,我對你只有利用……」

    她好像笑了一聲,朝他伸出手,雖然無法碰觸,他卻依稀感覺到了臉畔潮濕的暖意,那是海風,也是她的手。

    「因為你帶我見過人間,聽過人族的聲音,我聽懂了那些哭聲,便無法再冷漠坐視。也許……你是假的,但這人間是真的。」凌霄的聲音低落了下去,「但我終究背叛了神族,也害死了無數生靈,我是罪神,應有此報。」

    她心裡早已想好撞毀天柱,只是她一人之力無法成事,必須借陽神旭昊之力。但她也沒想到,旭昊如此狂妄,竟召出十日凌空,導致了無數生靈毀於熱旱。事事並不如盡如她所料,就好像她料到了混沌珠與天命書必然會出手挽救天地於傾頹,卻沒料到,自己至今仍未消散。

    「神族以信仰為生,一旦世間無人信仰,便不復存在。」凌霄說道,「我們四神定為罪神,褫奪神位,被眾生遺棄、憎恨、唾罵,失去了所有的信仰。玄素、蒼宸、旭昊都已消散了,只有我還在,只有一個原因,那便是世間還有人信我。」

    「天珩……」她嘆息似的笑了一聲,抬起頭凝視他,「我是你的信仰嗎?」

    回應她的,是一個無法觸摸的擁抱,一聲壓抑克制的嗚咽,一份永生永世的信仰,一滴穿過身心的熱淚。

    那一年,天珩創立天柱門,死守天柱山。

    天珩壽九十九,身死之日,亦是凌霄魂散之時。

    在被三界遺棄的數萬年裡,他是她唯一的信徒。

    天柱門傳承萬年的,除了那已經面目全非的傳說,還有便是面目模糊的壁畫。弟子們都以為,掛在正殿之上的那幅壁畫是祖師天珩。模糊了性別的身姿與面容,傲然地立於風中,任由狂風掀起衣角,她的面容無法直視,因為她曾是神明,是這世間唯一心軟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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