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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1:16:19 作者: 蘇眠說
    薄宜的身軀砰然倒下,一個黑衣人自簾後現身。

    一個,又一個。無數蒙面的黑衣人竟似是從這殿堂的四面八方出現的,潮水一般將他擁在了中心,迫得他無法逃脫。

    ——是他們。

    ——與當初在未央宮中行刺的人,裝束一模一樣。

    ☆、115

    顧淵的眼色冷成了冰,「你們是薄昳的人?」

    那個殺死薄宜的人顯然是這一群人的首領,他將長劍上的血珠子輕輕一吹,聲音粗嘎不似人聲:「他為何叫你陛下?」

    顧淵面不改色,「他怕極了,犯了傻,便想奉我為主。」

    黑衣人將信將疑,抬起長劍,「將面具揭了,讓我看看。」

    顧淵沒有動。

    黑衣人冷笑一聲,「無妨的,我殺了你,一樣能看到!」突然撮唇呼喝一聲,眾人齊齊搶上!

    顧淵倉促拔劍,然而以一當百,如何能是敵手?加上他懷中還抱了一人,騰挪更加不便,他早已盯准了眾人包圍圈中的一個缺口,便想從那邊逃過去——

    然而竟有人突然朝他懷中的阿暖飛撲過來,長劍險險刺入她的衣襟!顧淵駭然變色,身形一轉,不惜露出自己的背後空門,也將薄暖拼命地護住了——

    於是那一劍便改作了刀勢,狠狠地斫入他的肩胛!劇痛傳來的一刻,顧淵竟忍不住痛吟了一聲,旋即咬牙忍下,手肘往後一頂,便又掀飛了一個欺上的敵人……

    他慶幸自己還曾與仲隱練過幾招武技。

    鮮血驟然湧上喉頭的一刻,他竟頗無聊賴地想到了未央宮中,那些日長人靜的時光。高高的隔絕人世的宮牆,挑絲精繡的鸞帳上是重重疊疊如雲如霧的金博山,鸞帳之後有終日不絕的裊裊香菸,而那一片令人迷醉的幽香之中,便端坐著她,緩鬢傾髻,笑掩微妝,眸光中一片清寒的霧,從容得好似一個躡空蹈虛的幻影……

    不要,不要走……

    他難以忍耐地喚出了聲。

    我不要離開你,我哪怕死也不要離開你!

    「啪」地一聲清脆的耳光,仿佛天雷炸落他耳畔,一個惡狠狠的聲音強硬地插-進了他幽深的眠夢裡:「清醒一點!我們馬上離開!」

    不。

    他艱難地發聲。

    一個至為簡單的音節,卻好像已耗盡了他僅剩的力氣,半生的感情,所有的渴望。

    她不走,我也不走。

    忽然間,一盆冷水兜頭潑下。

    剛剛還燒得如火如荼的頭腦剎時冷靜下來,然而伴隨著這份冷靜的卻是前所未有的茫然:我是誰?

    「你是皇帝!」那個聲音的主人似乎終於失去了耐性,一遍遍對他嘶吼,「你姓顧,你是大靖的皇帝,你給我醒醒!」

    不……不對。我不想做皇帝……你愛做,你便拿去吧。

    那人氣極反笑,「你這副樣子,還妄想去救阿暖,真是老天瞎了眼。」

    ——阿暖?!

    將劍柄抓得太緊的手指忽然痙攣了起來,他在掙扎,他要醒來,可是好像有什麼東西將他魘住了一般,他拼命地要撕破什麼,也許是牢籠,也許是網羅,也許是枷鎖,也許就是那些糾纏了他二十年的春秋幻夢……

    「喀」、「喀」兩聲輕輕的響,視域驟然明亮。

    燧石相撞,擊出的微弱火光點燃了柴堆,漸漸將那人的面孔映得清晰。星月晦暗,今冬的第一場雪飄落在顧淵乾燥的唇邊,他一動也不動地看著那個人,聲音沙啞得嚇人:「你終於來了。」

    仲隱嘆了口氣,別過頭去,「你終於醒了。」

    ***

    封蠡的斥候與仲隱的隊伍接上後,仲隱一馬當先,帶著數百精騎首先趕去陽翟迎接。未料到侯府大宴上劇變突起,仲隱趕到時,只見到數十上百的黑衣人在圍攻顧淵一個,而薄暖早已不知去向。

    「怎麼可能?」顧淵一把抓住了仲隱的臂膀,五指幾乎要嵌進那森冷的鎧甲里去,而唯有這樣尖銳的疼痛才能稍稍鈍化他心中的苦澀,「我明明與她在一處——我——」

    「不怪你。」仲隱靜靜地道,「薄昳是有意分散你的注意力,他的目標本在阿暖身上。」

    顧淵靜住,許久,放開了手。

    他們所在是陽翟城外一片空曠的山林,無星無月,漫天的雪片在北風中迴旋,在火光下閃爍出千萬重幻影。地上的積雪足有尺許厚,能將人全身血脈都凍僵,雪中的火堆顯得異常孤獨,光焰幽微明滅,誰也不知道它會在什麼時候就被逐漸滲透的雪水徹底掐滅掉。

    顧淵安安靜靜地看著那雪,仿佛片刻前在夢魘中慘呼的那個人不是他。他的面具已揭下,露出風霜峭立的臉龐,英俊一如天神,冷漠一如天神。

    一次失去會讓人崩潰,多次失去卻只會讓人麻木。痛已痛過了,怨恨也再無益處,眼前風雪漫漫的路,他還是要繼續地走下去。

    既已迎接到了義軍,仲隱便命隊伍原地休整,封蠡雖死,但義軍的兵馬人數還是十分可觀,仲隱看著老朋友憔悴得幾近崩潰的神情,欲言又止。

    「有話就說。」雙目一瞬也不瞬地注視著跳躍的火光,顧淵淡淡發話。

    仲隱想了想,終是道:「封蠡招來的兵馬,駐紮何處?」

    顧淵微怔,明白了他話中所指:現在「封將軍兵」群龍無首,只有他能號令。義軍已經折損了許多大將,他若再消沉下去,軍中生變,恐怕這半月辛勞,全要化為泡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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