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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1:16:19 作者: 蘇眠說
    她舉起酒卮,微笑道:「臣妾敬陛下。」

    詭異的稱謂,溫柔的笑容。他朗然一笑,理了理衣襟,端端正正地將酒卮高舉。

    當那微辣的酒液被一飲而盡,在喉嚨里蒸發出灼燙的清氣,往事裡的所有疼痛、迷惘和悲傷,終於消散個乾淨。

    這一夜的月色實在太過溫柔,溫柔得讓她以為可以留住這夏夜,綿亘到永恆。她醉了,眼裡閃爍的全是他的笑容,他一定也醉了吧,不然他怎麼會這樣無拘無束地笑呢?江山社稷的陰影忽然遠去了,此時此刻,他不過一個姓顧的寒門公子,而她,亦不過是他的妻。

    二人對飲至夜深,杯盤狼藉,他抱著她,踉踉蹌蹌地往房裡走去。鞋履不知在何時被莽撞地踢掉,衣衫也一層層剝落下來,露出年輕優美的曲線來。他貼合著她,她迎接著他,他們誰都沒有說話,暗夜重重,只能聽見不能自抑的粗濁的喘息。

    「阿暖……」他將她的十指與自己緊扣,自喉嚨里發出一聲輕嘆,「阿暖,待天下大定,我們便逍遙而去吧!」

    她咬著被角,因他帶來的疼痛與暢快而顫抖著,玉白的身軀仿佛嬌嬈的花將他纏繞,他不由得低身去吻她,迫得她不再去咬被角,「傻瓜,不知道親我麼?」

    他的親吻是那樣地刺激,仿佛連那口唇間的酒氣都可以渡入她的心肺而更增她的醉意,她不能自已地在他身下呻-吟出聲,「好……子臨……你不要做皇帝,我也不要做皇后——我們去過只有我們兩個的日子!」

    他笑起來,「好,阿暖,我的細君。」

    從這一刻起,他是新的,她也是新的。

    他與她,都是自由的。

    ☆、111

    也許是睢陽郡本身已亂得不可收拾,也許是院外的羽林衛當真忠心耿耿,這一方小小青廬,好似被圈作了一塊世外桃源。薄昳既然將薄暖趕出長安,形同流放,自不會再讓她參與政事,陳郡守顯然也知道這一點,絕不來催促她去扶靈回京。

    薄暖自己也沒有想到,會有這樣一日,她看著顧淵來來回回地勞作於後園的菜圃之間,擔水、劈柴、生火、烹飯,而那雙習慣了握筆和撫弦的手,也會因農事而漸變得粗糙。

    顧淵雖然舊傷在身,但在這方面卻也一如既往地大包大攬,只允許薄暖做些輕巧活計,直讓薄暖哭笑不得:「我遇見你之前,這些事情也常做的。」

    他放下擔子,直起身來,劍眉一挑,「然則你遇見我了。」

    她頓住。他這話不容置喙,仍是她所熟悉的那個堅決而強橫的少年,歲月縱然增添了他身上的傷痕,也不能改去他那斷天而立的清傲。

    真好啊。她想。若是時光能停在這個時刻,該多好啊。

    每到晚膳過後,她回房歇息,他去洗碗,便有一個時辰,她是不能出去的。

    因為顧淵會在這個時候與封蠡在堂中商議大事。孫小言守在長安城中,每隔三日會給薄暖送來一份密奏,現在那些密奏反而都堆疊在顧淵那裡,薄暖並不能看見。

    這晚他終於回到內室,薄暖正斜倚床頭,放下了手中的書,「忙完了?」

    顧淵走過來在她額上一吻,目光清亮,「累細君久等了。」

    她臉上一紅,嘟囔:「沒羞沒臊。」

    他笑道:「原來閨閫之內,細君還要講個禮義廉恥,還真是為夫疏忽了。」

    她帶笑睨他,卻見他面色憔悴,方才幾句笑言都似是強撐出來的,心底一驚,坐直身來,「很累麼?躺會吧。」

    他卻還是逗她:「你這是自薦枕席,還是請君入甕?」

    薄暖被他那春風般熨帖的笑容攪得心頭一盪,好像一池春水要滿溢了出來般,尷尬地轉過了頭去,兀自嘴硬:「那便隨你。」

    他大笑起來,知道她臉皮薄,不再打趣她,逕自上得床來攬緊了她,將下頜埋在她發間深深一呼吸,「今日讀了什麼書?」

    她臉上一紅,沒有回答。他好奇起來,拿過她手上的簡冊,卻是那捲舊得快要脫落的《毛詩》。

    「山有扶蘇,隰有荷華。」他輕輕念了出來。

    屋外寒鴉驚飛,屋內回憶落了一地。她屏住了聲息,好像能聽見那回憶在風中翩翩飛舞的聲音。他將書冊擱在一邊,輕輕地討好一般去吻她微閉的眼,聲息都傾吐在她細嫩的肌膚上:「你等了那麼久,偏只等來我這個狂妄少年,你惱我不惱?」

    她低著頭道:「自然惱,惱極了。」

    他低低地笑著,「那我該怎樣安慰你才是?」

    她的耳根被他的笑聲所浸染,紅得幾乎要滴出血來。他愛憐地又去吻了吻,她的神智便幾乎要炸開了——

    「阿暖。」他低聲,在這旖旎的時分,語意竟轉嚴肅。

    「嗯?」

    「我們明日便啟程去雲州。」他抱緊了她,閉著眼,將自己的計劃用最簡潔的方式說出,「彥休那邊已給我遞來消息,他會當先到路上接我們。」

    薄暖心頭一凜,忽然道:「你當初調他去雲州——」

    「就是為了今日。」顧淵嘆了口氣,「天下已經亂了,阿暖。孫小言說,薄昳現在已穿上了天子玄衣,與阿澤同階而立,百官朝拜,同稱萬歲——你阿兄,他大約要瘋魔了。」

    薄暖呆了。

    顧淵清秀的容色中是不容錯認的痛苦,她幾乎能想像到,他是怎樣將一切罪責都攬在了自己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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