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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1:16:19 作者: 蘇眠說
    「唉……」

    忽而,便在這一片茫然的明麗燈火中,響起了一聲悠悠的嘆息。

    而後,青玉五枝燈的光亮,悄無聲息地滅去了。

    她全身陡地一顫:是誰?這聲音……這聲音……是誰?!

    仿佛感受到她的不安,一隻手在黑暗中輕輕地撫摸著她,一下下理順了她的發。她的心幾乎要跳到嗓子眼上,一種震撼的心情攫奪了她的全副理智,這是他的動作,這是他專屬於她的動作——

    她緊緊地閉著眼,晶瑩的淚水卻接二連三地自顫抖的長睫下湧出。

    子臨……你終於肯來夢裡看我了麼?

    似乎看到了她的淚水,那隻溫柔的手猶豫了一下,忽而張開了,將她攬入了自己的懷抱。開始的時候動作尚還輕柔,然而他在她柔柔的墨發間深深吸了一口氣,立刻就將她箍緊了,好像要把她揉進自己的生命——

    「阿暖!」他終於喚出了聲。

    他的聲音是那麼低啞,那麼疲倦,那麼傷沉——這不是她所熟悉的他!她的子臨——她的子臨啊,永遠是堅定不移,冷銳有力的——子臨,你怎麼了?她忍不住伸出手去觸碰他的臉龐,涼涼的,沒有一絲溫度,然而觸感卻仍舊是她所熟悉的輕滑,好像一塊上好的美玉……

    子臨……你瘦了。她喃喃。

    你自登基以後,便是日漸消瘦,從來沒有過一日的快活。疲敝的百姓折磨著你,跋扈的外戚欺凌著你,你很堅持,但是你從來沒有快活過。

    現在你已經解脫了啊……你已經在渺渺茫茫的泰一世界裡了,可怎麼卻還是那樣瘦呢?

    他閉上了眼,任由她的手茫亂地撫過他高挺的鼻樑,直棱的眉骨,而後輕輕覆上了他的眼。他的眼睫在她纖長的手指下微微顫動了一下,仿佛蝴蝶扇了一下脆弱的翅膀。她什麼都看不見,可是心裡卻莫名地充滿了安定的力量,她用力傾過身去想吻他的唇,他卻好像當先預料到了,薄涼的唇安靜地迎了上來。

    唇齒相觸的一刻,她的淚水終於清透地掉落,陷進她繁重的翟衣的皺褶里,浸沒了玄黑的經緯。

    他忽然就慌了,一邊研磨著她柔軟的唇瓣,一邊伸出冰涼的手指抹去她的淚,聲音在她咸澀的齒關間低低徘徊,「不要哭,我回來了,不要哭……」

    你回來了。她啞啞地說。你終於肯回來見我了。

    「傻子……」他低低嘆息,「我便是死了,也捨不得你的,何況我並沒有死呢?」

    她吃了一驚,卻更加閉緊了眼,仿佛想搖頭,卻做不出任何動作。

    我不信——你這個無賴,你慣會騙我……

    他將臉埋在她的頸窩,男人憔悴的氣息輕輕淺淺地噴吐在她最敏感的地方,突然,狠狠地往她頸間肌膚張口咬了下去——

    疼痛襲來的一刻,她驀地睜開了眼。

    黑暗無邊無際,他在她的上方,靜默地看著她,雙眼仿佛天地日月一樣清亮有定,占領了她的全部世界。

    ***

    顧淵在長安城北墜崖之後,受了很重的傷,所幸被路過的採藥人所救,大難不死。然而他醒來之時,卻已經不在長安。

    採藥人無奈地告訴他,思陵附近發生了宮變,皇帝都死了,太皇太后和皇后下令徹查長安內外所有嫌疑人,自己只能趕緊跑出來。

    「我曾經下過一道旨。」顧淵一刻也不肯放開地擁著薄暖無力的身子,緩緩地道,「開放皇家禁苑,借給貧民耕種漁獵。沒有想到,這一道詔書竟然救了我的性命。」

    因果劫緣,不外如是。

    薄暖睜開眼,又閉上,又睜開。這樣的動作她重複了許多次,才最終確定他不是自己夢中虛幻的倒影。然而燈火已熄,簾帷已落,外間的月光只能透入半分水一樣的幽澤,將他利落的側影削成一片單薄而挺拔的山淵。她仍舊不能相信,總忍不住要摸索一下他堅實的胸膛。

    他輕輕抓住了她的手,放在唇邊一吻。他的呼吸烙印在她的指尖,又燙得她縮了回去。

    「我一直很擔心你。」他啞聲道。

    她抿了抿唇,終於說出了他們相見後的第一句話——

    「我以為你死了。」

    他沉默片刻,慢慢道:「我知道,你讓阿澤即位。你是對的。」

    她搖了搖頭,仍是重複,聲音如弦般顫抖起來:「我以為你死了!」

    他突然用力抱緊了她,澀聲道:「我如有一絲一毫的辦法,也不會出此下策!薄三也是等不及了,按他的計劃,應當是逼我退位,然而他卻用了這樣魚死網破的招數……」

    他在說什麼?

    她怎麼一個字都聽不懂?

    「你……」她的手指痙攣地攥緊了他的衣襟,眼神悽惶,「你都料到了?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薄昳的野心,對不對?」

    他輪廓堅硬的下頜緊繃成一線,薄唇開合間仿似在微微地顫抖:「我原有上中下三策。」

    上策,便是找到薄昳謀國的證據,在他的勢力形成之前,以三公治之。然而薄昳卻狠心把父親薄安推上前台做了替罪羊,顧淵手中的所有證據都指向了薄安而不能動搖薄昳分毫。

    中策,便是直接動用軍隊,逮捕薄昳,以嚴刑峻法逼其就範。此舉雖然不講道理,但卻是最有效的。然而不說薄昳始終不見蹤影,軍隊都早已被薄昳的勢力所滲透,思陵那日……他們都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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