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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1:16:19 作者: 蘇眠說
她終於感到了末日的無力。抬手,抓住那塊傳國璽,重用黃布一層層包裹好,封進了內官遞來的金匣中。
「交給新皇帝吧。」她蒼涼地道。
***
宣室殿外,寒兒強撐著虛弱的身體指揮宮人們撤下華貴的裝飾,掛上素潔的白幡。見到薄暖回來,寒兒吃了一驚,幾乎立刻就要滾出淚來,又連忙擦去了。
薄暖目不斜視地走進了殿中去,「你如今是皇太后身邊的長御,切不可再自墮身份。」風將她冷冷的話語吹盪過來,寒兒呆在了當地。
孫小言看了看薄暖的背影,又看向寒兒,嘆了口氣,「皇后已變了。」
寒兒呆呆地道:「她——她是太后了?陛下——」
「陛下崩了。」孫小言的話音平靜,好像這句話已經在他的肺腸里滾過了千遍,再說出口時,連一點皺褶都不會有。
寒兒的身子晃了一晃。雖然宮裡宮外都開始籌備大喪,雖然她自昏迷中醒來時已是哭聲一片,但當真聽到這樣斬截的肯定的句子,還是天旋地轉一般令她不能承受。她突地嗚咽出聲:「這可——這可怎麼辦呀!皇后那麼年輕,她和陛下那麼好,她可怎麼辦呀!」
☆、105
怎麼辦?
薄暖很清醒地知道應該怎麼辦。
她既沒有崩潰,也沒有消沉,自逃回未央宮後,她一面往行進中的仲隱發去加急密詔,一面指揮北軍撲滅了長安城中的騷亂,五日之間,她下了百餘道中旨,迅速地掌控了亂局。又及時找來了顧澤母子,直接給那個三歲的孩子甩下一道詔命。
準備即位。
顧澤還是喜歡咬手指,回頭問他的母親:「阿母,我要做皇帝了嗎?」
梅慈沒有做聲,只是恭順地接過了旨。
她的兒子要當皇帝了,可是詔書之中,沒有一個字提及如何處置她。她想,她大概又要去守陵了吧。
淮南已叛,薄氏當國,她即使是嗣皇帝的生身母親,也沒有任何臂助,反而極容易被排斥。這樣也好,她想。她再也不要陷在權力的漩渦里,再也不要夾在男人的野心中了。
薄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又移開。
寒兒上前,將顧澤帶了下去。
「來人。」她冷冷地道。
孫小言端來了一盞清酒,酒液湛亮,仿佛深潭之眼。梅慈看著那青綠的酒盞,全身驟然一抖。
「我——」她突然大聲道,「我願意去守陵!我願意去思陵呆一輩子,絕不來打擾——」
薄暖嘴角一哂,站起身來。
「本宮懷著先太子的時候,你曾經向我送了一方藥,你可還記得?」
梅慈呆住。
「想守陵?」薄暖低頭,安靜地看著她,「那便招認該招認的,寫一篇供詞與我。」
「是我。」梅慈忽然道。
薄暖抬眼,眼底有利刃般的鋒芒一掠而過。
梅慈的目光卻是沉靜如水。
如果能回去……回到那個人的身邊去。
他雖然把她當作另一個女人,可是他也從來沒有傷害過他。在她年輕的生命里,她曾經是真的被那樣一個溫柔的男子愛護過。
這,才是她所能乞求到的最好的愛情吧?
她怎麼還有資格去要求更多更好的東西?
可是,可是她卻愛上了另一個人。愛了便是愛了,她自己也沒有辦法,她只能死咬著唇,血腥的刺激讓她約略清醒了一些。她抬起頭,悽然一笑,「梅慈甘領一死,願太后善待嗣皇帝,善待天下人。」
「等等!」薄暖袍袖一拂,遮住了酒盞,「你與他……是一道的?」
昔日柔婉的眉目間此刻冷硬得沒有一絲溫度,語調微微上揚,是有九分肯定的懷疑。薄暖緊盯著眼前這個女人,怪不得,怪不得顧淵臨時改變休息之所也不能逃過那些亂兵,怪不得他們的行蹤時刻被薄昳所掌握,怪不得顧淵上天入地也搜不到薄昳的影子……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薄暖壓抑著聲音發問,幽霧般的眸子裡終於現出了不能自已的痛楚。她明明記得梅慈對她的好,她明明記得梅慈是個眼中只有自己孩子的柔弱女子,她明明記得……
梅慈淒涼地笑了。薄暖難以理解地看著她,她的眼底有淚光,可是她的笑容竟是那樣地滿足。
「阿暖,我對不起你。」她從沒這樣親昵地稱呼過眼前這個尊貴的女人,可是死亡卻給了她勇氣,她仿佛成了一個臨終言善的長者——「我若當真知道那藥會害了太子,我怎麼也不會讓你服下它的。」
「是薄三交給你的,對不對?」薄暖顫聲道,「你只要寫一篇供詞,我便可以……」
梅慈微笑搖頭。
薄暖幾乎要將牙齒都咬碎了,「他那樣害你,你為何還要包庇他?!」
梅慈慢慢站起身來,拿過了那酒盞,纖長的手指婉轉地扣在杯沿。「阿暖,」她抬頭,嫣然一笑,「你與我,本是一樣的呀……你怎麼不能懂我呢?」
仰起頭,一飲而盡。
薄暖悲哀地看著她在劇毒中掙扎,仍是悲哀地追問:「為什麼?」
梅慈臉上的血色在迅速地消失,而那風致淡靜的笑容卻益加如明月般幽麗,「求仁得仁,死無悔矣。」
斷腸的毒酒只能給她這樣一句話的工夫。她身體猛地抽搐了一下,便斷絕了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