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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1:16:19 作者: 蘇眠說
那是多少年前了?多少年前,那一場夜宴之上,她撫琴,他奏瑟,眉眼盈盈處,恍若千山萬水安然而過。
時光驟然顛轉,她再度入京,依舊是涼風台下的夜宴,依舊是溫潤如昨的眉眼,他安靜地對她說:「阿玦,梁王這可是隨了你。」
太少了啊——歡娛的記憶太少,反不如那些疼痛的來得刻骨銘心。大雨里的蓮池,浮腫的屍體,漫天飛揚的雪,沉默的棺槨……
她閉了閉眼,似乎終於決定再也不要去眷戀那些虛無的回憶了,轉身便走。
***
皇帝突然下旨免了廣元侯的爵位,卻沒有理由、沒有證據,如此強橫暴戾,直令公卿百官聞而震悚,紛紛上書為廣元侯求情。
求情的理由,比奪爵的理由,充分得多。
一則,廣元侯是中宮之父,陛下對其如此無情,則中宮無以自處。恐上代孝愍皇后的悲劇,又要重現。
二則,廣元侯功名素著,卻不知到底犯了何罪?有言其以巫蠱枉殺太子,有言其以毒-藥暗害皇后,全都毫無根底。廣元侯身為國丈,怎麼可能會害皇后和太子?
八月初五朝議,趙王太傅忽然出列,奏言東宮文皇太后不守婦儀,妄為巫蠱,禍害宮闈,致孝貞太子殤逝,其罪甚重,其情甚非。
舉朝大嘩。
顧淵反應了片刻,才想起來「孝貞」是一個多月前為民極議定的諡號。一個還不會說話的孩子,他與阿暖的第一個孩子,轉眼已戴著諡號入土了。
他盯著薄昳,而薄昳面色平靜,毫無波瀾。
他的手攥緊了御案一角,幾乎要將它掀翻,卻終是沒有發作。
他緩緩開口:「太后為朕生母,薄卿此言,是要陷朕於不義啊。」
薄昳面不改色,「於家,陛下為子,文氏為母,女子三從,夫死從子;於國,陛下為君,文氏為臣,人臣之義,更是從君而已。陛下之所為即是義,人君無不義。」
他一番長長的拽文,聽得顧淵眉頭高高皺起。這竟是拿他自己的君王權柄來脅迫他了!他一怒,拂袖而起,「那朕敞開手腳任你們宰割,便也是義了?」
薄昳一愣,「陛下何出此言?」
顧淵看著他那副裝傻的樣子,心中直是冷笑,「退朝!」
眾官惴惴散去,只有薄昳留在了最後。
垂簾之後端坐的薄太皇太后,始終不言不動。
「孫兒給姑祖母請安。」薄昳微微笑著,朝台上簾後的那片影子行了個家人禮。
薄太后的目光端平似水,吐出的話語仿佛是突兀的:「乾卦上九,亢龍有悔,盈不可久。」
薄昳笑容妥帖,好像全沒聽明白一樣,「多謝姑祖母教誨。」
薄太后伸出手來,鄭女官忙去攙扶。薄昳於是見到姑祖母一身縞素,容色蒼涼,而目光猶冷峻坦然——這畢竟是陪伴過孝欽皇帝的女人,她見識過真正的盛世,也見識過真正的明君,而有了那樣的明君盛世的記憶,她仿佛就不會害怕世上一切魑魅魍魎。
「老身將擇日歸政皇帝。」她冷冷地道,「你好自為之。」
薄昳的面色終於不可控制地一僵。薄太后已遠去了,空蕩蕩的承明殿,銅漏里光陰似箭,而沒有人注意到他一個人蕭瑟的背影,正立在離御座最近的丹陛下。殿外秋光冷澈,長風浩蕩吹入,將他的儒衫吹起千萬層褶皺,仿佛大海上不知所依的波瀾。
歸政?
他突然想笑,想大笑,可是他終竟沒有笑出來,他是舉止得體的鴻儒,他如何能在朝堂上失儀?
亢龍有悔麼?真是婦人之見!
莫非他此刻追悔,還能夠回得了頭麼!
***
喪期過去,宮中縞素漸除,但畢竟清秋寒涼,未央宮沒了那些哀傷的雕飾,反而更顯出一片空洞荒蕪。顧淵怒氣沖沖地走進溫室殿,卻見薄暖正與陸容卿說著話,至親來訪,令薄暖的愁容略略散開了些,偶爾還會露出淺淡的笑意來。
顧淵頓了頓,便想直接再走出去,被薄暖看到,忙輕聲喚他:「陛下,妾正與安成君商量她與聶丞相的親事呢。」
陸容卿看著眼前的這個女子,她有過孩子,又驟然失去,面容依舊清麗無雙,眼底卻仿佛已沉澱下了許多深沉的情緒。民極來去匆匆,縱是血濃於水,此刻也只能在她心底留下一片恍惚的驚痛。她還太年輕了,而人生的路還太長,她沒有沉湎於悲傷,反而很快就重新站了起來。
這份女子的堅韌,讓陸容卿都驚嘆不已。
陸容卿低下了頭,輕聲道:「國家有難,少君忙得早晚不見人影,只怕他全沒成親的心思。」
「安成君這語氣,還是怨怪朕給聶丞相找太多事了?」
皇帝帶笑的語聲響起,顧淵不知何時已調整好了心情,重戴上一副微笑的面具,「皇后說的不錯,朕命太常寺去準備準備,為你們擇個吉日。」
陸容卿羞得聲如蚊蚋:「多謝陛下恩典。」
眾人退下後,獨剩了薄暖,斜倚錦榻,眼帘微合,若有情若無情地朝他睇來。顧淵嘆了口氣,走到榻邊坐下,輕撫她的發梢,「不論朝上有什麼煩心事,每到你這兒來,好像便都消散了。」
薄暖輕輕地道:「有什麼煩心事?」
「薄三郎要我給母后定罪。」顧淵靜了靜,終是說出了口,「證據確鑿,是母后害死了民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