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頁

2023-10-02 11:16:19 作者: 蘇眠說
    「朕讓你查文充儀的死事,你為何遲遲未報?」顧淵卻徑直插入了話題,劍眉斬截,目光冷徹,直盯著他,好像能將他一眼看穿。

    「微臣冤枉啊。」聶少君撓了撓頭,「不是臣不報,而是臣查著查著,線索便斷了……」

    「什麼線索?」顧淵一抬眉。

    「文充儀的屍首……」聶少君為難地道,「原本是停在文國舅府邸上,而後文國舅罷免,自己回了老家,微臣便以為他當是將文充儀也帶回去了——誰知卻沒有。文充儀的靈柩,竟是不翼而飛了。」

    顧淵將玉鎮子按進了手心裡,指甲與清涼的玉質相摩擦,發出刺耳的尖細聲響。他的聲音低啞,宛如冷雲密布的天:「依你看,那人要一具屍首有什麼用?」

    聶少君搖了搖頭,「臣只聞胡地巫風特甚,似乎有馭使惡鬼邪祟之能……但此事太過荒誕無稽,臣亦不甚了了。」

    「給朕查!」顧淵一拍桌案,厲聲,「便從長安城中的胡巫查起!」

    ☆、93

    數日之間,長安城中一片混亂。皇帝突然下令徹查所有胡巫,而這些胡巫在長安討生計,所做的營生原本便不合於大靖律法,淫祠邪祭,在所多有。聶少君奉旨查辦,才知道民間鬼神祠祭竟已糜爛到這樣的地步,虧他還是個懂明堂陰陽的,竟然被陋巷裡的胡巫灑了一臉的狗血。

    「有邪氣!」那胡巫將銀盆一扔便手舞足蹈起來,滿身的鈴鐺嘈嘈作響,口中漢語不甚流利,語氣卻十分堅定,「你是凶神,你要亡了你的國家!」

    一旁有郎衛上前橫擋:「放肆,此是當朝丞相大人!」

    「哼,聶丞相,興明堂的聶丞相!」胡巫拍手大叫,「聶丞相,興明堂,娶寡婦,靖廟亡!」

    聶少君伸袖一抹臉上的狗血,氣得聲音都在打戰:「便是你們這些神神鬼鬼烏七八糟的胡人,搞得天下民心散亂!」

    那胡巫的語調怪異地頓挫:「神神鬼鬼烏七八糟的,明明是你們這些儒生!你們,你們都是凶神!」

    「不可理喻!」聶少君大怒,一甩袖子,便對身後的羽林衛道,「抓起來,全都抓起來!」

    彈劾長安城中淫祠亂象的奏疏雪片兒一般飛進承明殿裡來。顧淵越看越怒,怪道這幾年天災不斷,就是這些胡巫作祟!三輔郡國得知京城糾察民間巫祠,也開始自行整頓地方上的巫風,奏疏堆成了一摞摞的小山,墨濃字大,好像是對天下禮崩樂壞的一種發泄。

    顧淵不願讓薄暖知道這些骯髒亂事,將奏疏全在承明殿中處理了,好幾日沒有回宣室。終於回來時,卻聽見內里一片幽幽的哭聲。

    他心頭一凜,快步掀簾而入,偌大的寢殿裡跪了十數個宮婢宦侍,全都在哀哀地哭。上首還有幾位太醫丞,以及他從郡國延來的諸位名醫國手,都是搖頭捋須,滿面愁容,似在苦苦思索著什麼。

    皇帝突然而入,未及通報,眾人俱是一驚,趕緊收了淚水,跪拜下來,「陛下長生無極!」

    顧淵冷聲:「起來!」

    長生無極?他現在最不信的就是長生無極。

    他走入最內里的寢閣之中,薄暖正守候在顧民極的小床邊,面容憔悴,看見他來,只略略側了側頭,便又轉過頭去。

    「怎的了?」他低聲問,仿佛害怕聲音稍高一些便會驚破了什麼一樣。他走過去,看見兒子的小臉擠得通紅,雙眼水盈盈地大睜著,間或發出脆弱的咳嗽。

    那咳嗽卻成了此刻唯一的聲響,震響在寥廓的宮闈之中。薄暖削瘦的身子顫了一顫,湊上前去輕輕撫摩著孩子的胸口,一遍遍給他理順了氣:「乖,民極,乖……」話音哽澀,像是已經哭過很久,淚水都乾涸在了喉嚨里了。「你父皇來了。」

    顧淵在床沿坐下,一旁有宮女端著銀盆走過,被他叫住:「那是什麼?」

    薄暖強道:「不過是一盆水罷了……」

    「給朕看看。」

    宮婢戰戰兢兢地跪下,將銀盆高舉過頂,呈奉聖目。顧淵看了一眼,仿佛不能置信,又看了一眼。

    水中浸著一方雪白的毛巾,此刻竟已半作血紅。

    薄暖抓著他的袖子,咬著唇,沒有說話。

    「這是……這是他咳出的血?」顧淵的聲音在顫抖。

    薄暖仍沒有說話。

    顧淵的聲音愈沉:「到底是怎麼回事?」

    方太醫連滾帶爬地跪行了過來,「啟、啟稟陛下,皇太子殿下染了點——邪病,臣僚們看、看不出來啊陛下!」

    顧淵在方太醫蒼老的肩頭重重一踹,怒道:「太醫的職責便是看病,有病看不出來是什麼道理?!」

    方太醫叫冤道:「陛下明察啊,臣僚懷疑,懷疑殿下這不是尋常病症,而是沾了什麼外間的邪氣……」

    顧淵的心猛一咯噔,好像眼前閃過了一道悽厲的光。他突然一把拉起方太醫的衣領,老人張口結舌,白髮滑稽地飄蕩:「陛,陛下?」

    「告訴我,」顧淵咬牙切齒地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會有這樣一日?」

    「陛下冤枉啊!」方太醫駭得大哭大叫,老淚縱橫地道,「殿下自出生起便已病入膏肓,微臣一直是盡心盡力伺候著的啊!」

    「病入膏肓?」顧淵怒極反笑,「上回他得了風寒,你還說是尋常!」

    方太醫一愣。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