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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1:16:19 作者: 蘇眠說
「我說了,我與你不同。」薄暖冷冷地道,「若有人敢傷害我愛的人,我絕不會放過他!」
說完,她再不多看父親一眼,逕自轉身離去。
***
三月,益州流民起兵反,殺州郡長吏,篡囚徒,盜庫兵,自奉山民為王。短短半月,巴蜀流民雲集其麾,竟至十數萬人。
暮春欲雨,烏雲低壓,巍峨壯麗的長安三宮皆籠罩在灰黑的蒼穹之下。未央宮正北承明殿殿門訇然中開,每一方上好的織錦的席上,都坐著一位大臣,一位錦袍象笏、冠帶簪纓的大臣,他們跪得筆直,如芒在背,噤若寒蟬,他們的臉都是那麼茫然,好像他們當真什麼都不知道一樣。
顧淵真想撕了他們的臉。
「十數萬?」他冷笑著將奏報扔了下去,洋洋一卷竹簡撒落在黑玉石地面上,「啪」地一聲,響徹整座空蕩蕩滿噹噹的大殿,「朕記得廣漢郡守去年上計,言流民已減至數千,都在郡治安家了。」他抬起頭來,目光冷銳,字字如針,「死得真活該。」
堂上一片死寂,沒有人敢接他的話。
可還是有人站了出來。
顧淵眸光微凝,「大司馬有何見解?」
「臣以為,」薄安端端正正地道,「當撫恤黎太守及諸郡死傷長吏之家人,毋使天下公卿怨望於陛下。」
眾臣倒抽一口涼氣。
皇帝剛剛才說了黎太守「死得活該」,廣元侯竟然立馬就為黎太守求撫恤?廣元侯瘋了?
果不其然,顧淵駭異地笑了,「大司馬這是當真的?朕撫恤黎太守的家人,誰去撫恤益州的流民?」
「那些流民已經不再是陛下的子民,而是叛亂反賊,是他們所立偽君的爪牙了。」薄安面色不改,「大靖疆域之內,竟出現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理應發軍征討,陛下不必再投鼠忌器。」
「朕倒是想發軍征討,」顧淵的聲音愈加地低,仿佛殿外的天空那即將要沉下來的烏雲,「軍隊呢?大司馬你倒告訴朕,益州流民十數萬口,朕還能不能拿得出軍隊?!」
「陛下是與公卿二千石治天下,非與十數萬流民治天下。」薄安平靜地道,「至於軍隊,命天下郡國徵募兵丁即可,今日之要,仍在撫恤臣僚,不在安集黔首。」
***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薄暖走入宣室殿書閣的時候,聽見的便是顧淵一聲聲咬牙切齒的詈罵,伴隨以什麼東西撕裂的聲響。她對孫小言使了個眼色,後者便招下人們一同都退下了。
薄暖繞過重重疊疊的書冊,走過一方又一方的窗欞,暗沉的壓抑的天色透過窗紗,將她的臉也分割成了許許多多個側面。她走到皇帝的書案前,書案之後自高高的房樑上懸掛下來一幅天下郡國坤輿圖,而那個人就在這萬里河山之前,拿一把根本不能傷人的玉制禮劍,一下下、一下下地割裂了它,仿佛這樣就能發泄掉自己心中那一無可依的窮途的怨恨。
薄暖便靜靜地站在窗下,等著。
終於,「喀」地一聲,玉劍鍔竟被生生拗斷。
顧淵停了下來,呆呆地看著這把已經無用的劍,半晌,將它丟在了地上。
上好的青玉從劍首三分之一處裂為兩半。
薄暖上前一步,抿了抿唇,輕輕地道:「子臨。」
他這才恍然抬起頭來,看著她,說:「我沒有軍隊。」
薄暖道:「你有。」
顧淵停滯已久的大腦好像這才繼續開始思考,「要從雲州抽調。」
「可以讓仲將軍去。」薄暖輕聲道。
顧淵拿起一片簡,寫了幾個字,卻又扔開了。
「我不能下這道撫恤令。」
薄暖溫柔地道:「你必須下這道撫恤令。」
顧淵驟然抬起眼盯著她,目光亮如妖鬼,「你與你父親一樣。」
「他是對的,我自然贊同他。若子臨是對的,我也會贊同子臨。」
顧淵安靜了很久,方緩慢地道:「你父親說,我是與公卿二千石治天下,而非與元元百姓治天下。」
薄暖微笑,「我聽聞了。」
「他這句話,也是對的嗎?」
他仿佛一個疑惑難以自明的孩童,求助地望向她。這樣從未有過的示弱的眼神令她身心一震,竟感到酸楚難言,「他是對的,子臨……你縱化身千億,也不能安撫好全天下每一個人。做這樣工作的,便須是你的臣下們。無君則無臣,若無臣又何嘗有君?」
顧淵搖了搖頭,「周夫子不是這樣教我的。」
「周夫子不是皇帝。」
顧淵沒有做聲。
薄暖跪在他的面前,握住他的手,將臉輕輕地貼了上去。
「周夫子並不能懂得子臨的苦……」
顧淵靜靜地看著她如雲的墨發,披散在他的衣袂上,「那你呢,阿暖?你能懂麼?」
她輕輕抱住了他,抬起頭,兩人相距不過咫尺,而彼此的眼眸都深藏淵海,「你忘了麼?我說過我會陪著你,我從一開始就說過。」
他忽然笑了。
笑容璀璨如星辰,幾乎令她目眩。
「阿暖,你答非所問。」他笑道,「但是我喜歡。」
她一怔。他們似乎隔得太近了些,他輕而易舉地就摟住了她,貼著她的頸項深深地吸了口氣。她只覺自己幾乎要被他咽進喉嚨里去了,不由自主地以手撐住了他的胸膛,低聲:「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