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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1:16:19 作者: 蘇眠說
    陸容卿又驚又急,卻不知如何反駁,憋了半天只道:「痴心妄想!」

    「不痴心妄想,怎麼能夢想成真?」聶少君輕輕地吻了她一下,這一個吻卻是溫柔得令她怔忡,「便幾個月之前,我也絕想不到你會來陪我的。」

    她終於不再強自掙扎,而放任自己淪陷在他溫柔的撫摸中。

    「少君。」她怔怔地喚他。

    「嗯?」他自她身上抬起頭來,凝視著她。

    「我們離開長安,好不好?」

    他微訝,「為何?」

    「找一個……沒有人知道我們是誰的地方,好好兒地生活,不好麼?」她低聲問,話里含著顫抖的期待。

    他靜了很久,很久,久到她以為他不會回答了。

    「不好。」

    他終於開口。

    她的心一涼。

    他看著她,「我若就這樣帶你走了,千秋萬載,記下的你,仍舊是孝愍太子的孀婦。我不高興。」他的語意執拗,「我要史官記著,你是我聶少君的夫人!」

    聶少君沒有算錯。

    皇太子滿月以後,任他為丞相的詔書也下來了。與此同時,天子宣布先太子妃陸氏已於民間尋回,特加封安成君,並為聶丞相與安成君指婚。

    欽命的大婚,吸引滿朝側目。本朝孀婦再嫁本來尋常,但畢竟是皇家的太子妃,如此委身一個廣川鄉下出來的儒生……縱然那儒生此刻已是萬石的冢宰,也讓朝臣們皺緊了眉。

    但他們也知道,無論他們費多少的筆墨口舌,皇帝若不想聽,就絕不會聽。

    這個少年皇帝,登基方第四年,卻已然展現出獨斷而剛愎的手腕。喜怒哀樂,皆為國策;生殺予奪,唯是天心。

    他想殺的人,一定會死。他想做的事,一定能成。他想讓誰榮華富貴或讓誰粉身碎骨,誰都不能躲避,不能掙扎,而只能接受。

    朝野望風,隱然想到了當年孝欽皇帝的手腕……原來今上治世,是直追那個文武赫赫的千古一帝去了!

    「微臣向太皇太后請安,太皇太后長生無極。」

    一絲不苟的話聲溫和得宛如春風拂面,令人聞而歡喜。薄太后掀起眼帘,看見自己族中最出息的年輕人峨冠博帶,儒袖飄然,正垂笑等候她的發話。

    她拿起案上的簡牘,「啪」地一聲輕輕丟在了地上。

    薄昳微微一笑,卻不去撿,「姑祖母也在煩心這件事麼?」

    薄太后的話音冷而篤定,「你看看再說。」

    薄昳掩下了驚訝,低身撿起那一方簡牘。卻是曾經封緘嚴實的木牘,字跡奇小,並非他所以為的為聶少君和陸容卿賜婚的聖旨,而是……

    他的雙眸危險地眯起,抬頭,目光登時如雪,「姑祖母倒是費心。」

    「告訴你父親!」薄太后拄著鳳頭金杖顫巍巍地站了起來,杖端在金石地面上狠狠地戳了幾下,「他再不收手,便是老身也不會放過他!」

    薄昳低頭,又掃了一遍木牘上的密報——所言都是廣元侯招兵買馬,暗造符命——他的心竟奇異地安定了些許。

    不動聲色地將木牘收入袖中,薄昳笑得溫煦熨帖:「姑祖母言重了。畢竟人非草木,姑祖母當年一意讓孝愍皇后入宮……父侯心中自然有些怨氣……」

    「當年該入宮的,本不是阿慈!」薄太后凌厲的目光掃來,「大靖朝沒有任何對不起你們父子的地方——」

    「我們——父子?」薄昳的笑容愈加詭異,流水般清澈的瞳孔微微放大,仿佛一種嘲弄。

    薄太后傴僂的身形猛地一顫。

    她張口結舌地盯著他,半晌,竟然說不出話來。那一雙迷霧般的眸子仿佛忽然混沌了下去,什麼都看不清了,前塵,後世,什麼都看不清了。

    而薄昳仍是那樣肆無忌憚地笑著,「大靖王朝,果真沒有任何對不起我們『父子』的地方嗎,太皇太后?」

    薄太后突然一踉蹌,衰老的身子跌坐在蒲蓆上,長信殿四壁莊嚴輝煌,她已經在這裡坐了五十年了,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從未有算錯過一步……可是今日,白髮蕭然的她,終於感到了無能為力的悲愴。

    「你……」她沙啞地開口,容色已是老人的衰涼,「你都知道了?」

    薄昳走出長樂宮,正見到太醫們提著醫箱匆匆趕往未央宮去。前頭的方太醫看見了他,欲言又止,終是將頭一轉,頓足而去。

    薄昳唇角微勾,似清淡的笑,又似深冷的譏誚。

    顧民極這孩子出生便不足日,身子十分孱弱,就好似一把輕飄飄的魂魄,隨時都有可能飛走。顧淵已習慣了每日裡承明、宣室二殿兩頭跑,國事不安心,家事也不安心。這回他至夜深終於回到宣室殿,卻見到一個意料之外的老人。

    「臣仲恆向陛下、皇后請安!」

    顧淵眸色一動,上前扶起了他,回頭命眾人退下。顧淵這才慢慢踱到了上席,「校書郎有何要事,不待朝稟?」

    仲恆緩緩自袖中抽出一卷長長的簡冊,雙手高舉過頂,「臣校書三年,得古圖籍三千三百五十二卷,茲錄於冊,請陛下過目!」

    顧淵目光一亮,「校書郎辛苦了!」便即搶步上前,拿過那著錄篇章的簡冊,細細審讀。竹簡慢慢地被卷開,直到一聲幾不可聞的輕響,似乎有東西從簡中掉落下來。

    顧淵上前一步,寬袍遮住了地上的物事,而仲恆已看得分明,微微一笑,便欲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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