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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1:16:19 作者: 蘇眠說
一隻溫涼的手握住了她的,一個冷定的聲音響起:「阿暖,醒醒,用力。」
仿佛尖銳的刀片划過她的腦海,她麻木的知覺里感到了疼,恍恍惚惚地,竟睜開了眼。
女醫歡呼一聲:「皇后,皇后再加把力!」
眼中只有那一雙眼,冷而亮,像天邊的星辰,她總忍不住伸手欲去觸碰他的孤獨的衣角。乾渴已久的嘴唇微微翕動,「子……臨……」
他一顫,「阿暖,我在。」
四個字,堅定如磐。原本已流瀉盡了的氣力好似自那雙緊握的手重又回到了她的四肢百骸,宛如迴光返照一般,她從未有如此刻地強大而清醒——
她要為他生兒育女,她要與他白頭偕老,這世上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阻礙他們!
嬰兒墜地的一瞬,仿佛流光一粲,她再也沒有了任何力氣,直直欲昏倒過去。一眾女醫僕婢們高興得幾近虛脫,抱起了那個髒兮兮的孩子,「恭喜陛下,恭喜皇后,是個漂亮的小皇子!」
顧淵只看了那團東西一眼便轉過頭去。初生的嬰兒,哪有漂亮的道理?然而薄暖竟還強撐著最後一縷精神氣,軟軟地呢喃:「給我看看……」說著她居然要坐起身來,直嚇得顧淵連忙扶住了她,「給我看看,我的孩子……」
女醫只來得及將嬰兒的身子擦了擦,都未洗沐,聞言只好將孩子抱到帝後身前來。皺巴巴的小臉裹在柔軟的經錦中,眼睛閉得緊緊的,皮膚發青,哭聲幽幽細細地鑽進耳朵里來。薄暖不由有些擔心:「他臉色怎這樣差?」
女醫好笑地道:「剛出生的孩子都是這樣的。」
「真的麼?」可是他哭聲很小,身體似乎比尋常的嬰孩要孱弱一些……薄暖猶不放心,轉頭看顧淵,彼卻也是一副好奇、忐忑、迷茫、歡喜、擔憂相交織的神色。她定了定心神,微笑道:「你是他的阿父了。」
他一怔,側首,她的笑容溫柔而清淡,依稀如他記憶里母親應有的模樣。下人抱著孩子退下後,他才開口,聲音啞得不似自己的:「再也不生了。」
她愣了愣,「什麼?」
他抱緊了汗漬淋漓的她,悶聲:「我剛才……真是怕極了。」
「我也怕。」她微笑坦承,想抬手揉揉他的發,卻沒有力氣,只能縮在被褥里,「我也怕啊,子臨……可是你在啊。」
可是,你在啊。
因為你在,所以我,竟是無所畏懼的。
她的聲音像柔潤的風,幽幽地吹了進來。他貼著她,心有餘悸,「我寧願代你受這些苦……」
她忍俊不禁,「男人是不能生孩子的,傻瓜。」
他沉默了很久。外間天色已大亮了,她的眼皮愈來愈沉,幾乎要拉著她陷入永久的睡眠一般。他忽然低聲,仿佛賭咒發誓的語氣:「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阿暖。」
唇角勾起滿足的笑意,她的聲音淺淡得被風一吹就散了。
「我也是。」
大正四年正月,薄皇后誕下皇子。大赦天下,吏民賜爵一級,戶賜牛酒,三老、力田賜帛,普天同慶,與民更始。
顧淵翻爛了書簡,找不出一個合意的名字,薄暖懶懶地倚著床,身體虛浮地提不起分毫力氣,眼神卻是柔和而安定的。
兒子的小臉上眉眼都未長開,也看不出來到底像誰,成日價都是悶悶的,似乎從胎裡帶了些寒氣。太醫署不斷地送來補方,薄暖又不敢給孩子多吃。她一邊拍著兒子輕哄,一邊漫不經心地道:「陛下博通群經,竟然想不出一個名字。」
顧淵不理她,只是翻書。
她抬起眼,燭火昏黃,正映著書架上一冊《周官》。那還是阿兄送她的書,她沒能讀完,只記住了開頭的一句,下意識默念了出來:「惟王建國,辨方正位,體國經野,設官分職,以為民極。」
顧淵忽地抬起了頭,「就這句。」
薄暖一愣,「哪句?」
「就這句!」顧淵想了想,「就叫民極,顧民極,讓他能安撫萬民,皆得其所。」
☆、88
她一怔,這個名字是不是太嚴肅了?然而望著他那雙十分嚴肅的眼,她忽然明白了他的心情。
他是帝王,是天下人的帝王,他對天下人的掛念,終究不會改變的吧?
而她的兒子……她忽覺自己的懷抱很沉。她所抱著的,也便是未來的帝王吧?
就在這時,剛剛得了名字的嬰孩哇哇大哭了起來,薄暖吃了一驚,連忙輕輕拍哄,「乖,乖不哭啊……是不是不喜歡這個名字?」她笑了,「都是你阿父的主意!」
顧淵一蹙眉,「誰說他不喜歡?」便惡狠狠地瞪著那哭鬧不止的小兒,「你不喜歡嗎,嗯?顧民極?」
她忙將胳膊一縮,「別嚇著孩子。」
顧淵更加不悅:他總覺阿暖對孩子比對自己上心得多。然而卻還是忍不住掠了一眼哭得臉色發紫的小孩,「我看他是餓了。」
薄暖一怔,卻聽閣外寒兒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臉上噌地竄起了紅雲。寒兒稍稍撩起了梁帷,行禮道:「皇后,奴婢帶他去找乳母吧。」
薄暖訥訥地應了一聲,將小民極遞了出去。孩子的哭聲終於遠而漸止,她的目光卻仍追隨著寒兒的衣影,便連顧淵臉色不善都沒發現。
若不是她剛剛生產,身體虛弱……他一定要好好地治她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