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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1:16:19 作者: 蘇眠說
    ☆、77

    陸容卿一怔。

    她要什麼?

    她的父母家人已經不在了,她的家世與地位全都不在了,她的丈夫也不在了……她還能要什麼?要復仇,還是要一世安穩?她想不明白,她發現自己原來是這樣地懦弱,向前亦不能向後亦不能,她竟沒有破釜沉舟的勇氣來回答他這句話。

    聶少君的眸光漸漸黯淡了下去。

    「我已向陛下請求過,他會為你我指婚。」他慢慢地道,似乎說這些話對他而言也是極艱難的,「你既想不清楚自己要什麼便莫再想了,我若能活過這一劫,就帶你走。」

    陸容卿微微踉蹌了一步,抬起蒼白的臉頰,眼神里經年層結的冰仿佛終於裂開了一道罅隙——

    「帶你走」。

    對於一個女子而言,悲歡愛恨,往往只在數字之間。

    聶少君走了,陸容卿靜默很久,終是低下身去,拾起了那一隻青色小瓶,在手心裡攥緊了。

    ***

    聶少君回到宣室殿,顧淵仍在等他。燈火幽微,席前溫了一壺酒,此刻早已涼了。

    天色已晚,黑夜將將罩下來,春意初露,星子在鐵幕中探出了微光。聶少君盤膝坐下,顧淵看了他一眼,「今日倒是儀表堂堂。」

    聶少君不言,只取酒來滿滿斟了兩碗。

    「周夫人深明大義,」顧淵知道他心中在想什麼,將奏簡往前一推,「夫子去了,號稱病歿,她反而上疏請罪。奇女子啊。」

    聶少君終於開口:「這是全家保身之道。」

    「你呢?」顧淵抬眼,「你倒沒有家室負累,但畢竟還有老母在廣川……」

    「她早當我死了。」聶少君的笑容淺淡若無,「我小時候逢人便講明堂封禪,大家都以為我是瘋子,只有阿母,她會對我說,少君啊,此道足以亡身。」

    顧淵聽得大笑,笑聲仿佛能驚了殿外的飛雀,「悔不聽老母之言,嗯?」

    聶少君卻拿出了一幅摺疊得整整齊齊的帛圖,雙手呈上,「上回陛下已見過,這是大靖江山全圖,臣已畫完了。」

    顧淵目光閃爍,「你將它送朕?」

    「若陛下不能救大靖,則再無人能救大靖。」聶少君後退數步,以手叩額長跪下去,一字字道,「微臣可死,而此圖不可亡。」

    顧淵接過,紙帛的觸感與竹簡不同,是令人留戀的輕軟和脆弱。

    ——「大靖郡國坤輿圖。大正三年,廣川聶少君敬呈御覽。」

    一字字,風骨卓絕,宛如鸞鳳引首,竟令他心動神馳。

    這是他的江山,他的天下。

    顧淵將帛圖收起,默了默,道:「薄家這幾日還未動作,你諸事小心。——你……你若想放棄,便告訴朕,朕會給你安排好。」

    聶少君竟爾冷笑了一聲:「微臣若在此時放棄,那周丞相的死,又算什麼?」

    顧淵一震,不再言語。

    他們,其實早已明白了彼此的選擇,不是麼?

    聶少君直起身來,又低下了頭去。一瞥之間,帝王容儀如玉,尊嚴若神,他不能探知,卻仍要勸誡:「陛下,越是前朝多事的時候,越是要留意後廷……陛下若對皇后有心,便不要——」

    「陛下!」孫小言突然披頭散髮地跑了進來,顧淵眼皮猛地一跳,大喝:「做什麼!」

    孫小言逕自跪了下去拼命磕頭,「陛下看看外邊!椒房殿,椒房殿失火了,陛下!」

    ***

    薄暖這幾日來睡得都不甚踏實。她總會夢見很久以前的事,夢見母親在黎明的窗前做著繡工,偶爾回頭對她淡淡地笑。

    小時候,她總會纏著母親問:「阿母阿母,我阿父長什麼樣?高嗎?俊嗎?力氣大嗎?會讀書嗎?……」

    母親被她纏得無法,最後總是說:「你阿父是世上最好的男人,你見到他便曉得了。」

    她嘟囔,這說了跟沒說一個樣。「可我什麼時候才能見到他呀……」

    母親的眸中有哀傷,一掠而過,她沒有看清。母親只是寬柔地安慰她:「阿暖快快長大,便能見到阿父了。」

    她開心地拍手笑起來,「好呀好呀,阿母帶我去見阿父!」

    母親的表情卻僵在了那張清麗的臉上,「不,阿母不能去……」

    「阿母為什麼不能去?」她好奇地問。

    「因為,阿母對不起他。」母親嘆了口氣,仿佛實在不知如何向女兒解釋般,眸光中是年歲久遠的無奈,「阿母現在見不到他,也是……罪有應得吧。」

    夢境錯縱,她是什麼時候得知那個慘澹的真相的?十歲?十二歲?彼時母親已是纏綿病榻,她攬了家中一應活計,忽有一日,見到了那一紙休書。

    紙帛貴重,不是她一個睢陽北城的貧戶所能時常見到的。那休書在母親妝奩的最底層,疊得整整齊齊,還如嶄新的一般。然而那上面的日期卻是玉寧八年了。

    她從此記住了那個「薄」字。

    母親說,你阿父不容易,不要怨怪他。這世上多的是無可奈何的事情,他娶我是一樁,他休我又是一樁……

    母親還說,你有一個阿兄,你若去京城,千萬幫阿母看一眼……不過我不擔心他,他從小便伶俐,我知道他來日必成大器……而你……

    當母親提及阿兄的時候,神色便更加複雜,並不是單純的懷念,反而更增加了許多不能與人言的羞恥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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