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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1:16:19 作者: 蘇眠說
她臉色煞白,險些跪不直身子,而那人影全身都不得不俯伏在地上,困難地半抬起一張看不清楚的臉頰來:「婕妤……皇后……」
他的額頭、頰骨和口角都在流血,全身骨頭似被打散了架又不得不收攏來,內官的銀青袍服都污作了黑色。薄暖驚駭地轉過頭對上首的薄太后道:「這是未央宮的中常侍,太皇太后也可濫用私刑麼?」
薄太后眼角微挑,「私刑?這不算私刑。」
薄暖心頭一顫,忽然想起一個人來。仿佛料知她的心事一般,孫小言已大哭著喊出了聲:「皇后,馮常侍,已經——不行了!」
薄暖死死地咬著下唇,許久,突然膝行挪至薄太后近前,稽首,大聲道:「太皇太后,此事與孫常侍無關!」
薄太后安然地眯起了雙眸,「哦?那麼你告訴老身,」她稍稍傾過身來,「與誰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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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淵看了看身邊這個面生的宦官,「孫小言呢?」
「回陛下,」那宦官欠著身道,「孫常侍昨晚就被太皇太后召去了。」
顧淵停了腳步。
「陛下?」宦官輕喚,「宣室殿就在眼前啦。」
顧淵抬頭,宣室殿檐牙高聳,不知薄安已等了多久。內官唱喏,皇帝邁步而入,已近天命之年的權臣顫巍巍轉過身來,微微抬手額前,遮住刺眼的光。
顧淵大步走到北向的正席坐下,「岳翁有何事要奏?」
薄安跪地行禮,這一回,他沒有說更多的套話。
「臣欲歸職還鄉,望陛下恩准。」
顧淵淡淡一笑,眸光深處卻是一片冷冷的沙礫。廣元侯機變世故,這一招先聲奪人,倒真是讓他不知如何下手。
「岳翁說哪裡話來。」顧淵抬手虛扶他,薄安便也見機地直起了身,「你犯了何錯,要朕這樣罰你?若只是思鄉戀舊,這一來卻要讓朕背上逼走老臣的名聲,朕擔待不起。」
薄安心中一震。
還是要攤開來說。
把一切都攤開來,怪石嶙峋或清泉淙淙,都看自家的造化,誰也怨不得誰。
「臣有罪,罪在對女兒不加教養,乃令其觸怒天顏。」他靜靜地道,「臣願為皇后領罰。」
沉默。
大殿兩側的銅漏里,水滴聲清晰可聞。時間一點點地流逝去了,不會回返。
「廣元侯說『天顏』,」顧淵的手指輕輕敲著方案,「然而你們薄家人,認的卻不是朕的『天顏』吧?」
大正二年六月甲子,冊皇后,燕飲謳歌有不敬之辭,太皇太后怒,下獄數百,鴻臚、奉常、宗正諸卿皆坐。又命細審,召大司馬大將軍與廷尉、御史雜治之,供詞有皇后之名,大司馬大將軍以呈太皇太后。
☆、71
「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漏子?」
空蕩蕩的椒房殿裡,顧淵來來回回地踱著步,金絲玉舄踏踏有聲,袍袖上的赤底金龍怒目欲飛。
仲隱抱胸冷睨他:「你明知太皇太后會傳她去。」
顧淵看了他一眼。「是。可朕攔不住。」
「怎麼攔不住?」仲隱反唇相譏。
「你倒試試看,你能攔住誰?」顧淵冷笑,「你是能攔住阿暖,還是能攔住太皇太后?」
仲隱道:「天羅地網,必有一疏,這案子牽連那麼多人,就算一個樂工也能把阿暖咬下去,這麼危險的時候,你還偏讓她往長信殿走?」
顧淵擺了擺手,「不。」話音忽然沉靜了下來,「她是大靖的皇后了。一個樂工的供詞,是不足以定她的罪的。」
他走到大殿外邊,撩袍在漢白玉的台階上徑直坐下了,又拍拍自己身邊的空地。仲隱卻沒有坐,仍是站著,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那寫供詞的人必然很有分量。」顧淵慢慢道,「必然是個懂得其中關竅的精明人,說不定,還是宮中的老人。」
仲隱的思路飛快地轉了幾個圈,「你身邊那個誰,怎麼不見了?好像姓孫?」
「孫小言?」顧淵沉吟半晌,「有可能。」
仲隱道:「你該去問問朱廷尉。」
「朱廷尉?」顧淵輕輕一笑,「查案的是大司馬大將軍,可不是朱廷尉。」
仲隱一怔,旋即道:「不錯,現在外間都在傳,廣元侯舉惡不避親,把自己親生女兒都推出去了。」
「他卻不知『親親得相首匿』。」顧淵冷笑,「太皇太后這棵樹,便這樣好乘涼?」
仲隱沉默了。顧淵感覺到自己這話在光天化日之下是有幾分不妥,然而立刻就為自己這種感覺而分外羞恥起來:他是皇帝,他議論誰不可以?他又頗無賴地想,自己現下諷刺了太皇太后,是不是要論個「謗議尊長」罪?
「啊哈,」他低低地笑了,「你也怕啊,彥休。」
「我怕什麼?」仲隱下意識地問。
顧淵跺了跺腳下的石階,「這裡是未央宮,太皇太后在長樂宮。相距那麼遠,可朕與你,都不敢亂說話。」他笑得怡然自得,「原來權力是這樣的東西啊。」
仲隱側頭看他,年輕的帝王臉上掛著面具一樣的笑,沒有絲毫的溫度,盛夏的晴空之下,悶塞的宮牆之中,他一身冠冕常服一絲不苟,連一點汗漬也無,竟似鬼魅般竄著寒氣。劍眉緊蹙,似在思考,又似在忍受著極烈的痛苦,在這熾熱蒸人的長安七月的太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