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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1:16:19 作者: 蘇眠說
他高興地道:「那是好事。你只管查,朕給你辦。」
她的話音微微哽住了:「子臨……謝謝你。」
他不快地凝眸,「這道謝,毫無誠意。」
她微微一怔,「那要如何?」
他拉著她走到琴案邊,「給朕彈一首曲子。」
她呆住,訥訥地道:「我……我不會。」
「朕教你。」他去琴案後坐下,拉著她一把跌進了他的懷裡,將五指攏住了她的,輕輕覆在了琴弦上。她只覺全身都被他包圍著,熱,她不敢轉頭看他,只盯著那被自己的手指撩撥得微微顫抖的弦,聽見一聲低沉的喟嘆般的琴音。
他笑起來,笑聲就在她頸項間,清風朗月一般撞進她心頭去,而後流水般的琴音高低錯落地跌落下來,他一手帶著她按弦,另一手輕挑慢捻,幾乎是只手而奏。她聽出這又是原樣的《關雎》,心情從初始的羞澀漸漸變得安然若水。側首,他眉目專注,神凝於弦,若不是這天下河山擔在他肩上,他原可以做一個閒散宗室,手揮五弦,不理世務,逍遙灑脫地過一輩子。
可是她又說不清楚,若他果真是那樣不顧民間疾苦的人,自己……還會喜歡他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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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宮,太子宮。
襄兒將竹簾挑起,對內笑道:「太子妃,薄婕妤又來找您下棋啦。」
陸容卿一邊理著髮髻一邊急急走出來,抬首對薄暖莞爾一笑,「咱們往涼亭上去。」
薄暖時常來找她弈棋遊冶,顧淵也知道。陸容卿孀居難免寂寞,而偌大宮掖,與薄暖能談得來的女子並不多。薄暖微微一笑便與她並肩往園子中去,低聲道:「我這日來,免不了還是要舊話重提。」
陸容卿看了她一眼,笑容微斂,沉默地走去涼亭中坐下,才慢慢地道:「你願意與我弈棋一圍,我也高興。只是你回回都要提這些事情,自己不嫌累麼?」
薄暖看著襄兒將帘子卷了下來,遮住了滿園柔紅嫩綠,石桌蕭瑟,兩盅棋子黑白分明。她沒有轉頭,「表姐怎就不相信,我們終究有機會的。」
「機會?」陸容卿一聲冷笑,「我告訴你,我們唯一的機會就是等,等她死的那一天,興許機會就來了!」
薄暖嘆了口氣,「這恐怕不容易。」
「這世上哪件事便容易了?」陸容卿冷冷地道,「她若果真能長命百歲,便算我陸家遭了天譴,撞上這樣的老妖精。」
她用詞激烈,薄暖不禁微微蹙眉,卻又不好反駁。「表姐,你看得太淺。這並不是她一個人的問題……」
「向來就是她一個人的問題。你是被皇帝迷了心竅,要幫他收外戚攬大權,這個我管不著。但我告訴你,」陸容卿咬了咬牙,終是說出了口,「害我全家的,終歸是她一人,賴不到別人頭上去。」
「錚」地一聲,薄暖剛剛撈起的黑子脫了手,掉在清冷的石板地上。她俯下身子去撿,半晌,才抬起頭來。
「表姐……」她的聲音微微顫抖,「你知道的,你知道的事情比我多得多,是不是?」
陸容卿沉默了。
她的雙眼黑白分明,如晝夜沉潭。這樣的一雙眼,並不擅長欺騙和隱瞞。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輕輕地嘆了口氣。
「阿暖……你比我想像的聰明。」
薄暖凝視著她,「表姐,這世上只有你我二人還關心陸家的事……」
「你阿兄呢?」陸容卿突然道,「你阿兄不是與你同母?」
薄暖怔了一怔,自己一路查案莽莽撞撞,卻是從不敢與阿兄通個聲氣。其中緣由,她自己都不願細想。
陸容卿看她表情,已是瞭然,「是了,你阿兄畢竟是薄家養就的。」
薄暖只覺手心裡都滲出了冷汗,面對自家表姐,竟如千軍對壘,她不敢有所隱藏,只能將自己所知的都說出來,才夠格與她換取信息。「其實,我只隱約能猜到……外祖父與太皇太后……」
陸容卿的眸光顫了顫。「我聽聞你有一面建成三年的銅鏡,是太皇太后的舊物。」
薄暖看了她一眼,「不錯。」
陸容卿慢慢道:「那是先祖父陸錚進獻宮中的御物。」
薄暖的心猛地一沉,又被一根極細的絲線拉扯了上來,懸在半空,上下皆是不能,「我……我知道。外祖父字子永……那銅鏡底下,正刻了一個『永』字。」
「如我所料未差,那銅鏡上應當還有銘文。」陸容卿微微一笑,眸色泛涼,「『常與君,相歡幸,毋相忘,莫遠望。』」
短短十二個字,抑揚頓挫,被她略顯無情的語調緩緩地拋在了初夏的風裡。薄暖靜了許久,才終於說出了口:「太皇太后曾經與我說,她在宮中為長使時被人暗算,是一位……陸大人救了她。」
陸容卿頷首,「阿翁當年待詔金馬門,在宮中從事,見她是很容易的。」
薄暖想了想,「所以……外祖父與太皇太后,原本……兩情相悅?」
「我不知道。」陸容卿的回答有些僵硬,「我只知道阿翁娶了別人,而太皇太后進了宮。兩人各自生兒育女,先帝御極,便召孝愍皇后入宮,而同一年,你的母親嫁給了廣元侯。」
「倒也是親上加親,算不得決裂。」這些浮在表面上的人事薄暖都知道,她想探查的是背後的暗流,「先帝那般愛幸孝愍皇后,可見前代的恩怨並未波及到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