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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1:16:19 作者: 蘇眠說
顧淵終於找到由頭整治掉了這些礙眼的女子,只覺未央宮的天也藍了,水也青了,夏風醉人,一片柔情,恍惚之間,他竟已與薄暖做了整整一年的夫妻。
隨著朝堂上的薄氏勢力逐漸消隱,而顧淵自己的人,周衍、聶少君等儒生用得越來越得手,明堂將成,黃河水息,流民安定,國庫漸盈,顧淵頗有幾分憑虛御風的暢快,便連下朝後的步履都從容了許多。
「陛下,」孫小言顛顛兒地趕上前來,涎著臉道,「陛下還是去宜言殿?」
顧淵頓住腳步,側頭想了想,負袖回頭道:「不,你讓婕妤來鍾室見朕。」
孫小言看著他的臉,呆住。
顧淵奇怪地道:「愣什麼神?有什麼奇怪的嗎?」
孫小言驚得一跳,連連搖頭:「小的這就去請婕妤!」一溜煙地便跑。——陛下笑起來的時候,實在是、實在是,讓人想逃!
顧淵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沒有什麼奇怪的吧?然而嘴角向上輕輕地一勾,不論如何,他今日心情很好。
孫小言來請薄暖時,後者正捧著那面鏡子苦苦思索著什麼。聽見孫小言傳喚,她呆了半晌,才喃喃:「鍾室?他不是早撤了樂府?」
「婕妤說笑呢,鍾室是一間房子,樂府是一群官兒,官兒沒了,房子總不會跟著拆了。」孫小言笑著,眼睛往那面銅鏡上溜了兩圈,又端正了回去。
薄暖「喔」了一聲,收拾一番,便去更衣。孫小言又忙道:「陛下吩咐婕妤不必更衣了,隨意一些。」
薄暖回過頭,孫小言一臉精乖,倒好似和兩年前睢陽月亮底下那個擠眉弄眼的小內官沒有多少差別。她竟莫名有些忐忑起來。
她的輦車剛在宣室殿前停落,她便知道了自己為何這樣忐忑。
一縷琴聲,自殿中悠揚傳出,恍若一片倏忽逸去的雲,她竟沒能抓住,心頭狠狠一顫。抬手制止了內官的通報,她提著裙裾便往殿中去,但聽那曲聲輕快圓轉,如碎珠濺玉,如夏日的流水清澈得足以見底,如一片袒露的胸襟,毫不避諱、毫不閃躲、毫不掩藏,就那樣坦蕩蕩地展示給她看。
她奔得氣喘,驀然間琴聲停了,她撞進鍾室的門裡,身後猝然圍過一雙臂膀,男人帶笑的聲音平空響起:「做什麼跑這樣急?」
她輕輕「啊」了一聲,也不知是驚是喜,而後他繞到她身前來了,一手猶拉著她的手,初夏的風吹著她掌心的微汗,悄無聲息地一顫。她這才看見這鐘室與一年前的格局已全然不同:所有的簫鼓鐘磬都已撤下,只留玉案上一張文木瑤琴,琴邊一爐不加雕飾的龍涎香,在素色承塵間裊裊迴旋。
她笑道:「你在梁國時不是常說龍涎香太過濃郁,君子不喜?御極之後,卻是越發用得多了。就不怕睡不著?」
他挑眉,「龍涎香濃,能讓人保持清醒。萬里江山,朕不能看錯一處。」
她靜了。
他溫言:「朕說過會彈琴給你聽。」
她一驚,「剛才是……」
「尋常人可聽不到。」顧淵表情得意,獻寶一般,「婕妤以為如何?」
她回憶了半晌,「倒是高山流水,胸襟開闊。」
他以手抵唇,實在不能忍受般一下子笑了出來,漸漸地,越笑越響,雙眸都彎成了一線。她莫名其妙:「怎的了?」
「你說你,」他一邊笑一邊道,「你說你當初跟朕去讀書,到底學了些什麼東西?連這樣的曲子都聽不出來……」
「周夫子又不教琴……」薄暖愣是想了許久,突然道,「是《關雎》!」話一出口便立刻紅透了臉頰,「你——你無賴!」
他盈盈地笑望她,「朕怎麼無賴了,你給說說?」
她囁嚅:「文王太姒,夫婦和鳴,用在我們身上,恐怕不合適吧……」
他漸漸斂了笑,凝聲道:「怎麼不合適?阿暖,你不願做朕的太姒麼?」
☆、64
她眼睫一顫,抬眸看他,少年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嚴肅,目光冷銳而直接地注視著她。
他要她做他的皇后。
她忽然想起數月前她跪在長信殿,薄太后那一頓劈頭蓋臉的罵來。
「你是一根筋,你父親也是一根筋。你們怎不想想,離了薄家,你們還剩下什麼?!」老婦人的冷笑滲得人通身冰涼,「你初進宮來,老身便特與你說,帝王之心不可測,帝王之家最無情,你偏不聽,老身的一番心血,全算餵了狗!」
「阿暖?」顧淵還在等她的回答。
她默默地靠上他的胸膛,帶著窒息般的依賴蹭了蹭他玄黃的袍領,像一隻無家可歸的小狸兒。他從未見過她如此示弱的模樣,驀地慌了神,手足都不知往何處放,半晌才安撫地圈住了她瘦削的背:「怎麼了?阿暖,你——」他澀澀地一頓,「你不願意麼?」
她將臉埋了進去,他的衣領子裡全是讓人鼻酸的龍涎香,許久,她才悶悶地道:「我有什麼法子,橫豎除了你,也無人會再要我……」
她的聲音嬌軟,拂落他心頭,有種說不出的癢。他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當朕的皇后,可不是什麼輕鬆的事情。」
她沒有應聲。
他頗貪戀地用手指攏著她的發,慢慢道:「你不是還要查陸氏的案子麼?這樣更方便。」
她靜了半晌,方道:「陸氏的案子……我已有了幾分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