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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1:16:19 作者: 蘇眠說
    「薄充儀在彈琴?」他眉頭微微一動。

    「窮極無聊罷了。」薄煙輕笑,「妾知道陛下撤了樂府,可不要撤走妾的最後一張琴呀。」

    顧淵沒有做聲。簾後燃著蘇合香,是他熟悉的氣味,他走過去,撩開帘子看了一眼,瑞獸香爐氣霧氤氳。「這是梁國的香?」他慢慢地道,「充儀有心了。」

    薄煙心中浮出了淺漫的歡喜,她為這一天等了太久,當這一天真的到來,她反而感到不踏實,要重重掐一下自己來保持清醒。她笑著走上前欲解下顧淵沾了寒氣的裘袍:「陛下今次怎會想到來增成殿的?」

    顧淵卻往後退了一步,定定地道:「朕有事找你。」

    薄煙的手僵在半空,終是抬起來,稍稍拂了一下鬢髮,「陛下請吩咐。」

    「吩咐談不上。」顧淵淡淡地道,「朕是望你幫忙,開金口向太皇太后求個恩典,讓朕的母親……不要離開長安。」

    仿佛心中喀啦一聲塌陷了一塊,有什麼東西掉了進去,牽扯得薄菸嘴邊的笑容都不能自然,「陛下這麼看得起妾?太皇太后拿定的主意,妾怎麼能勸得動?」

    顧淵看了她一眼,那眸光深寒,令薄煙忽然心悸,「這闔宮女子之中,太皇太后最看重你。」

    薄煙淒涼地笑了,「那又如何?太皇太后是希望妾能討陛下的歡喜,可是妾做不到——陛下可聽過班婕妤的賦?『神眇眇兮密靚處,君不御兮誰為榮』!」

    顧淵眉頭一皺,但見薄煙清麗的臉龐上全是卑微的期待和倉皇的憂懼。她不是一意獻媚求寵的女子,她所希冀的只是他的一點愛憐,可是他沒有給她。

    縱然是傾城絕色,君王不御,更何可為榮?

    顧淵靜默許久,才終於啞著聲音開口:「你知道,太皇太后當初突然封了四五個充儀,硬塞進朕的未央宮裡來——你知道,朕是不願意的。」

    薄煙回過身去,伸指撥了撥琴,喑啞,根本不成曲調。「妾知道。」她的聲音就如這琴聲,枯澀,像河水乾涸過後,露出崢嶸的河床。

    「你若能幫上朕這個忙,」顧淵的眉頭鎖緊,好像窗外冷風鎖住了烏雲,「想要什麼,儘管開口,朕都會為你找來。」

    「陛下是有孝心的。」薄煙苦笑,「文太后若知道陛下煞費苦心,一定會後悔當日大鬧掖庭。」

    顧淵靜靜地看著她。

    「可惜妾要的東西,」薄煙輕輕地、低低地道,「陛下給不了。」

    「朕給不了的東西,」顧淵的眸光清亮而坦蕩,「你就不該要。」

    薄煙全身一震,驀然抬起頭來:「陛下!」

    那目光盈盈,似含了千言萬語,卻全都封緘住了,一個字也不能吐露。

    「——陛下!」孫小言尖厲的聲音突然在門外響起,「陛下,太皇太后召!」

    ☆、62

    顧淵周身的血液冷了一遭。他不能明白,薄太后方將扳下一城,此時卻來召他,難道是為了向他耀武揚威一番?他看了薄煙一眼,便匆匆往外走去。

    薄煙望著那玄黑的背影,身子突然一虛,險些暈倒。堪堪扶持住了自己,只覺天地擾擾,六宮攘攘,竟沒有她的容身之處——

    她那樣卑微的期待,那樣倉皇的憂懼,終究沒有讓他稍一停留。她的心中驀地浮出了恨,如毒蛇的信子,如藤蘿上的刺,纏著她的心,讓她不能呼吸。

    論出身,論才略,論容貌,她自認沒有分毫不及宜言殿的那人。可是為什麼,為什麼那人就能得陛下獨寵,即使她——即使她時至今日,都不能懷孕?

    顧淵來到長信殿,卻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薄暖一身縹青蟬衣,素淨無塵,靜靜地跪在殿中。

    薄太后一手拄著銅杖,正聽著小金盅里蛐蛐兒的鳴叫,聽得雙眼都舒服地眯了起來。見皇帝入內,才慢慢睜開了眼,神色頗為和煦:「皇帝來啦?」

    顧淵頓了頓,「孫兒給皇祖母請安。」

    薄太后打量著他的表情,「今日很不開心,是不是?因為老身又將你母后趕到睢陽去了,是不是?」

    顧淵面色一白,他未料到太皇太后如此開門見山,「大靖朝以孝治天下,朕為母后所生所養,不能盡孝,心中自然無比慚愧。」

    薄太后笑了笑,「你說的很對。老身想了想,也覺這懿旨下得太過草率。」

    顧淵微驚,「皇祖母的意思?」

    薄太后拄著銅杖緩緩地站了起來,一旁鄭女官忙來攙扶,薄太后卻只示意她拿好那一盅蛐蛐,「老身不好朝令夕改,你可再下一道中旨,命你母親不必去了。」

    顧淵心中雖然驚訝莫名,但表情上到底是沒露出分毫波瀾,只懇切地道:「孫兒謝皇祖母恩典!」

    薄太后笑道:「莫來假惺惺地謝我。要謝,就謝你有一個好婕妤——只是阿暖呀,你要什麼時候,才能給陛下生個皇子呢?」

    薄暖的身形晃了晃,卻跪直了,「阿暖知道了,阿暖會盡力……」她咬著唇,再說不出後面的話。顧淵越看越覺奇怪,道:「婕妤與皇祖母鬧什麼玄機,朕不懂。」

    薄太后卻一邊撮唇逗弄著鄭女官手中的蛐蛐,一邊往裡間走去,「你們夫妻倆的事情,難道還要老身一個外人插手?」

    薄太后離去了,顧淵回過頭,只見薄暖滿頭長髮梳攏作端莊的高髻,一張幽麗臉龐已是白如片紙。她這一回倒是沒有暈,跪得筆直,初春的風偶或拂起她翩然的衣角,他不由得道:「你冷不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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