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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1:16:19 作者: 蘇眠說
    顧淵好整以暇地等著他們吵完,吵完之後,不出他所料,太皇太后終竟是發話了。

    「大司馬所言以孝治天下,這孝道,當行乎祖母耶,生母耶?」

    薄安一怔。

    太皇太后冷冰冰的聲音已接著砸將下來:

    「茲命梁太后遣返梁郡睢陽思過,即日起行,不得有誤!」

    顧淵走出承明殿時,冬末的層雲正堆積在泛著冷光的琉璃瓦上,挑角飛檐上釘死的蟠龍張牙舞爪地面向天空,飛,是飛不起來的;但怒氣騰騰的樣子,還是有十足的威武。

    御極一載,他已知帝王之道不自由,就如那屋脊上泥塑木雕、鎏金描紅的龍,被人仰望、被人膜拜、被人供奉,可是,卻終究只能獨自一個在那高而冷的地方,接近蒼穹,無人作伴。

    顧淵坐上了車,孫小言跟在他身側,低聲道:「陛下……當真要讓梁太后回睢陽去嗎?」

    他反問:「不然如何?」

    「陛下是九五之尊,想留下自己的母親,難道還不容易?」孫小言慢慢地道,「陛下已經撤了文太尉,再這樣對梁太后,恐怕……」

    「你們只看見朕撤了文太尉,」顧淵冷笑,「難道就沒看見朕廢了薄將軍?若不是因朕廢了薄將軍,太皇太后又何必如此來要挾朕?」

    孫小言道:「要挾?……那陛下若將薄將軍復爵,又如何呢?」

    顧淵低低一笑,「朕為何要聽她的?」

    孫小言一愣。

    皇帝竟是個如此堅決的人啊……為了剪除薄氏羽翼,他真的連生身母親都能捨棄麼?

    孫小言只覺一陣心寒,「可是梁太后……」

    「朕好不容易廢了薄宵。」顧淵的話音冰涼,眸光冷定,「今日朝議你看見了,大司馬是與朕同行止的。薄氏家業太大,盤根錯節,若有亂象,必由內起。」

    孫小言並沒能想太明白,只是心中仍感到不能確信:「可是梁太后當初為陛下受了那麼多苦,陛下……」

    「孫小言啊,」顧淵輕輕嘆了口氣,身子往後靠在了車欄上,「如若你是朕,你能怎樣做?」

    孫小言撓了撓頭,驀然間靈光一閃:「陛下,還有城陽君女,陛下忘了?」

    顧淵皺眉,「她?」

    孫小言道:「陛下讓她向太皇太后說說情?」

    顧淵眸光一亮,忽然直起了身子,揚聲對車仆道:「改道,去增成殿!」

    寒兒往內室里探了探腦袋,見薄暖還在繡那一枚山玄玉的絛帶,想了想,又蹩了回去。

    然而薄暖已注意到她,「何事?」

    寒兒不得不猶疑著走了進來,手中攥著一卷竹簡,薄暖抬眼,「那是什麼?」

    寒兒低聲道:「這是,這是奴婢在長秋殿看到的……」

    「什麼?」薄暖吃了一驚,「你居然拿太后的東西?」

    「不,不是的!」寒兒微白的臉上全是失措的惶急,「這是文充儀的遺物……寒兒看了一眼,竟然是,是抄來的……」

    「抄來的什麼?」薄暖走上前,突然劈手奪下那冊書,嘩啦啦抖開一看,面色陡變,「起居注?!」

    寒兒怯怯地點了點頭,「奴婢也不是隨意拿的……但這起居注實在關係重大,奴婢生怕旁人拿它來陷害婕妤……」她嗚咽一聲哭了出來,「幸虧張令沒有搜奴婢的身,好歹讓奴婢給帶回來了,只不知道太后是不是還留了別的抄本……」

    薄暖的手指痙攣地卷著竹簡,指甲陷進了尖利的竹縫中,她猶是不甘,猶是一字字讀著上面淡無波瀾的記述——

    大正元年五月十三丁未,納薄婕妤宜言殿。無幸。

    一個又一個「無幸」闖進她的眼裡來。內官本沒必要記得如此詳細,但整夜整夜地歇宿在后妃宮中卻無所進御,這實在是稀世罕見的事情。她只覺眼前都是黑的,好像是那墨跡並未乾透,全都濕漉漉地披了下來,髒,而且冷。

    「婕妤……」寒兒哭道,「陛下怎麼會,怎麼會這樣待您?奴婢真沒有想到……您專房獨寵快一年了,怎麼會……」

    「嘩啦」一聲,那一冊禁中起居注被扔在了地上。薄暖抬起蒼白的臉,慢慢地道:「你還記不記得,文充儀物故之前,宮中有什麼傳言?」

    寒兒怔了一怔,「奴婢記得……宮中傳言陛下和婕妤伉儷情深,而且……還是文充儀處傳出的話。」寒兒聲音微窒,「奴婢還記得文充儀是遭了奴婢的玩笑……」

    「你好好想想。」薄暖的聲音是涼的,「她既然看過了這起居注,為何不趁機大做文章,反而要放話說我與陛下感情甚篤?」

    寒兒搖了搖頭,「奴婢想不明白。難道文充儀並未看過?」

    薄暖淡淡道:「她若不曾看過,難道還有人會幫她抄寫這樣機密的東西?只要拿她生前文字一比對,便知這是她自己抄的!」

    寒兒驚詫,「這——」

    「我現在只關心一樁事情。」薄暖轉身,攬緊了衣襟,慢慢地道,「太皇太后,是不是已經看過了這一冊起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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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增成殿中住了好幾位沒有獨立宮舍的充儀,官通報皇帝駕到,一眾女子都驚嚇得不知所為,只見那少年皇帝冷著臉直往裡頭走,薄煙連脂粉都不及施,便在門口跪迎天子。

    「陛下長生無極。」

    她的聲音軟綿綿的,像撓人的柳絮,嬌媚,是真正的女人的聲音。顧淵邁步而入,見房中光線陰暗,陳設倒是雅潔,居中擺了一張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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