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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1:16:19 作者: 蘇眠說
    寒兒在掖庭獄中受了些傷,早自下去養息了。內殿中服侍的是兩個手生的宮婢,只知道宣室殿裡常點龍涎香,便自作主張地點上,遭來顧淵不耐煩的冷斥:「撤了撤了,婕妤不愛聞香!」

    暖爐生了起來,鳳嘴中裊裊騰出溫暖的霧氣,籠得一殿模糊。殿外天光收盡,閣中點心都涼透了,太醫丞趕來把脈,道婕妤是風寒侵體,開了幾副方子,好生將養便可。

    顧淵斥退了旁人,上床來擁住了她,面容黯淡,仿佛有甚依賴。懷中人的臉龐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顧淵只覺自己仿佛也被壓入了數九冰窟之中,天色蒼茫,而他卻不能親自去救她。

    還好太皇太后到得及時,不然……不然他會如何?他也不知道。

    他無法去想像那種空無的恐懼。

    ******

    薄暖恍恍惚惚地睜開了眼睛,見到床頭帳角連珠的流蘇,才漫漫然知曉自己已回到了宜言殿。然而這被褥里真是暖和啊,一室的空氣都被熏得暖烘烘的,與方才冰天雪地的觸感是天壤之別。

    這世上沒有人會拋棄溫暖而選擇寒冷的。

    這世上沒有人會拋棄明亮而選擇黑暗的。

    流耀含英的臥帳輕輕晃蕩,滿室光彩流離。薄暖卷著被角往裡縮了縮,耳畔突然響起輕輕一下「噝」聲。

    她吃了一驚,欲回過頭去,身子卻被鐵箍一樣的雙臂鉗制住,根本動彈不得。男人滾燙的身軀貼合著她背脊的線條,如滔天的洪水傾覆了她的世界,他的聲音仿佛是響在半空中的——

    「你醒了。」

    低沉的,冷硬的,像沙漠中的碎石子,像雪地底下的枯藤。沒有一絲一毫生長深宮的嬌氣,也沒有一絲一毫矯揉造作的陰柔。他的聲音,就像他的人,是乾脆利落,往而不悔的。

    她低低地「嗯」了一聲,他的手自她背後伸過來環著她的腰,他的氣息噴吐在她頸窩裡,又慢慢向上,仿佛在輕輕齧咬她的耳垂:「我倒忘了,你是個跪不得人的病骨愁腸寂寞身。」

    她的耳根紅了個透,指甲無意識地摳弄著重席上的織錦,眼眸仿佛被暖氣烘成了兩汪柔潤的水,「我哪裡寂寞了,休要……休要誣賴我。」

    他輕輕一笑,笑聲帶得胸腔震動,她這才感覺到他擂鼓般的心跳就響在自己脊椎上,自己的一顆心仿佛也合著那旋律一同不受控制地跳動起來……

    「我這幾日沒來看你,自己也心焦得很。」他的聲音很低,低得像雨前的天空,烏雲漶漫地壓將下來,「我沒有去找你,然而你……你就不知來找我麼?」

    她一怔,「我……」

    他的手指輕輕玩弄著她的發梢,低低地笑:「豈不爾思?子不我即!」

    她微微蹙眉,下意識地便頂了一句:「子不我思,豈無他人!」

    他面色驟然一冷,眸光一盛,「你說什麼?誰是他人?」

    她想起自己的聽聞,只覺委屈得沒有了力氣,低下頭道:「我是沒什麼別人——可是誰曉得你在哪個殿中歇?」

    「我自然在宣室。」他想當然地道,「我還能去哪兒?」

    她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增成殿呢?那邊幾位充儀都望穿秋水,陛下怎不雨露均沾?」

    他愣了愣神,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她在說什麼。

    「增成殿——你是說,太皇太后冊封的那批?」

    她又不言語了。

    明知故問的問題,她是不會回答的。

    他哭笑不得,自床上坐起身來,抬手道:「朕對天發誓,登基以來,朕還從沒進過增成殿的門!朕若敢誆騙你一個字,便教朕萬箭穿心——」

    「夠了夠了!」她慌了神,立刻伸手去堵他的嘴,「瞎說什麼!你——」她咬了咬唇,「你縱是有了別的女人,我也沒什麼可說。」

    他默了默,「莫說『別的女人』了,我連面前的女人都沒得到過。你這飛醋,吃得好沒道理。」

    她睜大眼睛,片刻,突然明白了他話里的意思,拉起被子就往頭上蒙,「你——你無恥,無恥無恥!」她簡直語無倫次,他卻大笑起來,拼命將她的身子從被中撈了出來,聲氣軟了幾許:「阿暖,不要鬧朕。」

    「我怎麼鬧你了……」她嘟囔著抬頭看他,只見他長發散亂地披拂下來,襯得顏如冷玉,眸光愈加清亮逼人,投在她臉上,仿佛是帶著溫度的烙鐵——

    「我這幾日一直在想啊,這麼大、這麼漂亮的籠子裡,關了一個我,已經夠可憐的了,我還偏拉上了你——」

    「你在說什麼?」她聽得心驚而顫,「我——我不懂。」

    「阿暖……」他稍稍抬起身子來,緩慢地吻著她小巧的耳垂,激得她全身輕顫,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你要離開我?你要趕我走?」

    他閉了眼吻她,從耳垂到臉頰,她終於得以再見他的面容,孤挺的鼻樑,斬截的眉,眉下是一雙微微顫抖的眼睫,「不走。」他的聲音似渺遠的嘆息,「是我在求你,我求你,不要走……」

    她抓著他的手,慢慢地抬上來,讓他撫摸自己的臉。她呆呆地看著他,眨了眨水波蕩漾的眼睛,泛著虛汗的額頭上一片冷冷的光,「你過去不會這樣說話……」

    他淡淡一笑,「我過去是怎樣說話?」

    她抿唇不言。

    「我今日,」他狠狠閉了閉眼,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再睜開時,眸子裡卻全是不能彌合的晶亮裂痕,「我今日真沒料到母后會做出這樣蠢事……若非彥休在你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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