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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1:16:19 作者: 蘇眠說
薄太后抿了抿唇,「老身身體雖是康健,心裡頭卻不見得鬆快。」
一邊孟逸兒忙道:「太皇太后為何心裡不鬆快,可是那些奴婢們伺候得不周到?」
薄太后微笑著拍了拍她的手,顧淵眸光轉冷,走到薄暖對面的席上坐下,低抑著聲音道:「今日朝議,朕命廣穆侯往西南平叛,正想來報與皇祖母知道。」
薄太后擺擺手,「朝政上的事情你何必再來報我?橫豎你不會聽我的勸。老身要與你說的,可不是這樁事。」
顧淵心頭一沉,薄太后一手欲擒故縱、聲東擊西,令他愈加感到危險。果然便聽薄太后接著說道:「皇家帝室,還是子嗣最為重要。你不喜歡選采女的法子,老身便自作主張找來了這些孩子,你們便聊一聊,給老身解解乏,也是不錯的。」
顧淵一驚,復一冷,強自笑道:「太皇太后這是何苦來,宮中自有婕妤……」
「說起來,薄婕妤,」薄太后卻逕自轉頭向薄暖,「你入宮也將半年了,這半年來陛下對你專房獨寵,怎麼也不見一點兒聲息?」
☆、第49章 楚人亡弓
薄暖臉色一白,顧淵已「騰」地一下站了起來。
薄太后懶懶地瞥了他一眼,仍是望向薄暖。
薄暖默默離席,向薄太后伏拜下去,「是妾不孝。」
顧淵看著她低眉斂首的模樣,手指緊緊地攥成了拳頭,卻也只能隨她一同跪了下來。他還未說話,薄太后已輕輕吐出一口氣,「皇帝不要一副受委屈的樣子。這些女郎都是有頭臉的人家出來,老身請到宮裡盤桓幾日,皇帝若不待見,老身還需原樣送她們家去。莫道你不待見她們,她們若不待見你,照樣可以自己家去!」
薄煙輕輕一笑,「太皇太后說哪裡話來,臣女們哪有這樣大的臉子?陛下若不歡喜臣女時,臣女又哪裡敢自己家去,只能更加盡心盡力地侍奉太皇太后和陛下罷了!」
她三言兩語,既緩解了殿中僵硬的氣氛,又巧妙地奉承了薄太后。薄太后聽得眉眼舒展,「還是煙兒知書識禮。老身已點了未央宮幾處屋子,明日便頒詔,冊你們作陛下的充儀,與那些尋常宮女不同,往後不要自降了身份。」
「尋常宮女」,四個字,又激得薄暖心中一冷。薄太后的話里沒有一個字不是帶刺的。
薄太后想要一個能受自己控制的後宮,而不是只有薄暖一個人的空架子。諸女之中,薄太后最喜歡的肯定還是薄煙,大家族中的小門戶,最好做她的提線木偶。
薄暖便這樣散散漫漫地想著個中利害,神情飄忽,竟全沒想及顧淵。顧淵側首看著她的表情,狠狠地皺了皺眉,突然大聲道:「皇祖母也知道孫兒對婕妤是專房獨寵,怎麼還送這些妹妹來受苦?」
殿中剎那全靜了下去。
女郎們的眼中暗藏駭異的洶湧,而薄太后只是輕輕放開了孟逸兒的手,波瀾不驚地一笑:「你寵她這一時,未必寵她一世。而況你是皇帝,怎能膝下無子?」
薄暖終於明白了什麼是不堪其辱。她想立刻就站起來,跑出去,最好被外面持戟列戈的衛士斬殺了,也好過被薄太后的冷眼風言一刀刀凌遲。她這個時候才發現自己心底有無窮盡的惶恐——
她是愛子臨的,子臨是她的!她不能與旁人分享他,不能與旁人分享他的愛!
她突然一把抓住了顧淵的袖子,聲音顫抖:「妾明白太皇太后恩旨,陛下子息之事,妾會多加留意!」
從長信殿出來,顧淵先扶著薄暖上車,卻被她一手甩開。他頓了頓,自去坐上前頭的另一乘輦車。
翠華搖搖,左右靜默,烏雲密布的天空色澤愈冷,將來不來的秋雨的濕氣壓得人心頭窒悶。薄暖倚著隱囊,全身筋骨好似都在一晃一盪的車行中被打散了,再也收拾不起來。只留了靈台一點念想,想的卻仍然是長信殿裡那一張張或嬌俏或艷麗的臉,尤其是那個薄煙,輕煙淡月一樣的美人兒……
這些女人,就要住進未央宮裡來了。
其實千秋萬載,皇帝的家裡都不可能只有一個女人——然而她卻習慣了……習慣了顧淵每次下朝都來宜言殿,習慣了他每日陪她用膳、打棋、寫字、談天,習慣了每一個清晨醒來都看見枕畔的他春陽般熠熠的笑容……
習慣是多麼可怕的東西,她竟然以為帝王之家合當如此,卻忘了這一切不過是因為他對她有違祖制的寵愛。
龍鳳雙輦前後行至宜言殿,顧淵先下了車,再來接薄暖下車。秋雨恰在這時候點點滴滴地掉了下來,剎那就打濕了她的眼帘,她抿了抿唇,苦得發澀。
她將手放在了他手心。
他牽著她下車,一瞬之後,她已放開了手,當先往殿中去。
這滔滔天下,恐怕也只有她一個人敢走在皇帝前面了吧?她心中想著,他那樣講究禮數的人,會不會因此降她的罪?若他真的如此做了,那還好些,那她就再不必如此患得患失,那她就可以……一刀兩斷了!
然而很久、很久,她沒有聽見他發話。他不是寡言的人,遇上這樣的事情,他理應有所辯白才對。然而他卻在前殿外的屋檐下立定了,沒有再進前一步,只是靜靜地看著她一意孤行地往前走。
她走到殿中央,驀然回頭,「陛下今晚不在這裡歇麼?」
她的語氣很生硬,她過去從沒有說過這樣的話。一個尋常的宮妃,問一個尋常的帝王,一件尋常的事情。未央宮千門萬戶,陛下會停車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