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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1:16:19 作者: 蘇眠說
顧淵一怔,看了薄暖一眼,薄暖沒有說話,只去衣桁上取下他的玉帶,低頭給他扣上。
「你與我一同去吧?」他問。
薄暖輕聲道:「太子妃守陵四載,入京過幾次?」
顧淵頓了頓,「大約只有每年年關上入京,四次。」
「所以她今次面聖,不同尋常。」薄暖抬起頭來整了整他的衣領,年輕的帝王衣冠濟楚,確是儀表堂堂,眸中帶著饜足的笑,卻又有似頑劣的小獸,「陛下快去吧,莫讓太子妃久等了。」
送走了顧淵,孫小言復往殿內探頭探腦,早被薄暖看見:「進來!」
孫小言摸了摸腦袋,腆著一臉嬉笑一步一搖地走進來行了個禮,「婕妤安。」
薄暖正倚榻讀書,懶懶地一抬眼,「你又有什麼話說?」
孫小言手腳並用地爬過來,笑道:「婕妤您讀的書多,小的有一句話不懂,您教教我好不好?」
「什麼話?」
孫小言雙眼都彎了起來,「閨房之樂,有勝畫眉。」
「孫小言你——」
「婕妤莫打,莫打!都是仲將軍說的!哎喲啊呀,仲將軍——!」
孝愍太子妃陸容卿奏請還宮侍奉太皇太后,詔書特下,嘉其孝心,賜居北宮舊太子所。
三日後朝議,博士聶少君上明堂疏,詔拜少君為騎都尉,特理明堂之事。
長樂宮,長信殿。
秋氣稍降,薄太皇太后攏著輕袍,團著高髻,華勝淺搖,正聽著殿中的俳伎唱歌,乾枯的手掌怡然自得地打著節拍。歌聲慷慨壯麗,是河間的曲調,聽得薄太后舒服地眯起了眼。
「皇上駕到——」
顧淵大步闊袖地邁進來,挑眉道:「皇祖母今日倒有興致。」
「皇帝治國有方,老身自可以放心聽曲兒。」薄太后笑道,命人給皇帝布一張高足案,斟酒款待;又命繼續奏樂,那歌姬跪坐殿中,有些緊張地接著唱了下去——
「……不敢暴虎,不敢馮河。人知其一,莫知其他。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
這歌姬聲音柔美,楚楚可憐,顧淵聽著聽著,眉頭卻漸漸鎖起,這樣犯忌諱的曲子,也只有長信殿裡敢唱了。他側首去看薄太后,彼卻閉目怡神,意態容愜。一曲終了,薄太后慢慢地拍了拍手,低聲問道:「皇帝看這曲兒,唱得如何?」
「歌姬嬌媚,唱不出曲中周朝大夫的激憤。」顧淵斟酌著道。
「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薄太后微微一笑,「你的表字是子臨,老身沒有記錯吧?」
「是,多謝皇祖母惦念。」
「你要記著啊:聖王禮樂,必待積德百年而後成。」薄太后望向他,那目光沒有絲毫的惡意,卻仍舊讓他心底一寒,「便是孝欽皇帝在位的時候,外攘四夷,內平諸侯,治河徙民,築陵起邑……便是孝欽皇帝這樣的折騰,也並不曾議過什麼明堂正朔。孝欽皇帝與老身說過,待得子孫後世,四海昇平了,自可以直接往泰山祭天去,萬世一統,哪裡還需要什麼明堂呢?孝欽皇帝信那些裝神弄鬼的方士,老身當年也恨得很,如今卻覺得,似聶少君那等誇誇其談的儒生,比方士還要可恨!」
顧淵沉默。
薄太后一下子說了許多話,自己也有些累了,「老身知道這些話你不愛聽,你十七了,不是小孩子了。聖人書你讀的比我還多,自己去想想吧!」說完便逕自站起,一邊鄭女官連忙來扶,她便顫巍巍地往裡走了,獨將年少的皇帝尷尬地拋在前殿。
那一班子唱歌的樂府未得詔命不敢擅去,卻也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皇帝低頭把玩著手中的青銅綠玉爵,樂府便都屏著聲息靜候他發話。皇帝的臉色冷得可怕,目光是沉的,宛如一把斂了鋒芒的劍,誰也不知會在何時出鞘傷人。
「哐」地一聲,他將青銅綠玉爵擲在了地上,長身立起,逕自走到那歌姬面前,狠狠地拈起她的下巴掃了一眼,又一把甩開了她。
「都跟我來!」他冷冷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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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與初秋的交隙並不分明。薄暖倚著宜言殿的朱門,已能望見御溝中零落的黃葉。這些天來,顧淵忙得離譜,兩人一直不曾見面,她想,原來這秋天是一層一層地涼下來的,而這種涼意,她只能自己一個人體會。
寒兒走來給她披上一件外袍,「婕妤,外頭涼。」
「不知陛下的箭傷好了沒有。」薄暖喃喃,「他統共休息了兩日。」
寒兒莞爾一笑,「婕妤在想陛下?」
「你說明堂有什麼意思?」薄暖回頭看著她道,「陛下便是好禮,百姓都朝不保夕了,他還起明堂,這有什麼意思?」
寒兒一怔,「奴婢不懂什麼是明堂……但想陛下做的決定,總是不錯的……」
薄暖低笑,「他啊,感情用事,他做的決定,沒有一項不是錯的。」
寒兒呆住了。初秋的辰光撲映在婕妤幽麗的側臉,長眉清婉,淡得不見血色的臉頰上是深泉般澈冽的眼,唇角猶噙著一抹溫和的笑。話里是嗔怪她夫君的糊塗,然而眉宇間卻全是恬淡安和,寒兒正覺不解,她已緩緩地又道:「他錯得最離譜的,便是娶了我。」
似嗔似笑,似驚似喜,似夢似真,似愛似怨。寒兒從不知道一個女子的臉上可以有這樣豐富的表情,不過是秋光下一個窈窕的剪影,卻滿滿地全是不可勝載的欣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