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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1:16:19 作者: 蘇眠說
    她的心忽然急切地跳了起來,好像要躍出嗓子眼一般不能自持。她連忙低下頭去,父親薄安走上前來,鄭重地看著她,一字字道:「敬慎爾事,毋違君命!」

    她慢慢點了點頭。薄安嘆了口氣,她沒有看他。

    顧淵將她扶上了鑾車,又對薄安、薄昳拱手為禮,而後鐘鼓齊響,年輕的天子利落地坐上了車,一聲令下,鎏金馬鞭在湛青的天空中抽響,馬匹揚蹄,鑾輿之上的人再也沒有回頭。

    薄安回過身,兒子薄昳眸色淡淡,帶著疲倦。晚上還要去赴宮宴,這時候又是一番準備。

    「為父今日方知,」薄安與薄昳擦肩而過時,聲音低沉地迴響,「當年陸子永送女兒時的心情……」

    夜色已深。

    未央宮大殿,仍是燈火通明,一片喜氣融融。

    酒過三巡,每個人臉上都染了七分醉意。年輕的皇帝不知被人灌了多少酒,一雙眸子卻是愈加地冷亮,讓人猜不透他的酒量。孫小言扶著他穿梭酒案之間,列侯宗室、內外公卿無不笑臉相迎,酒盞低送,模糊的歡聲笑語充斥他的腦海。

    前殿離宜言殿有多遠?不知道他的新婦,此刻如何了……

    「陛下!」孫小言突然攔住了他,才免了他被地上的酒鍾絆一趔趄。陛下是真的醉了……

    「這一杯,由我代了陛下。」一個朗朗如浚泉的聲音響起,「曲陽侯請!」

    顧淵斜眼,「誰放你出來的?」

    仲隱有條不紊地與人喝完了酒,放下酒觴,才一挑眉道:「陛下說閉門思過,並沒有給定期限。天子大婚,臣子缺席,是大逆不道。」

    顧淵冷冷哼了一聲,轉過身去不再理他。然而仲隱卻跟了上來,為他擋住了所有的敬酒,整一輪喝將下來,顧淵走回大殿上首的御座,冷冷地道:「朕以為你要來砸了朕的婚宴。」

    仲隱抱胸一笑,「我便是這樣沒氣度的人?」

    顧淵將牙箸往空中拋,又接起,沒有做聲。

    「你從小便是這樣。」仲隱嘆了口氣,「但凡你要得到的東西,何曾失手過?」

    清脆地一響,顧淵沒有接住,牙箸跌在了地上。孫小言連忙去撿起來,他淡淡看了一眼,侍婢立刻給他換上了新的。

    「你知道些什麼。」他冷淡地嗤笑,「我失去了多少東西,我自己都數不清楚。」

    仲隱一怔。

    「所以,阿暖……我絕不會放手。」顧淵慢慢道,「彥休,這天下盡有好女子,阿暖,不是你能肖想的。」

    仲隱的手痙攣地握緊了劍柄,表情似哭似笑,幾乎是扭曲的。

    「子臨,如果我起初……不是為了父親去向她提親……我是不是,還可能有機會?」

    顧淵側首,仲隱那剛硬如鐵的男兒臉上竟染了不可得的悲哀。他忽然笑了笑。

    「還沒完呢,彥休。」他說,「我們誰都不知道結局會怎樣,對不對?」

    「陛下。」顧淵回頭,見是薄昳,大宴之夜,他仍是一身廣袖儒衫,攬著衣襟向他敬酒,「臣祝陛下、婕妤長樂未央,天賜永昌!」

    顧淵懶懶地舉杯,一飲而盡。薄昳卻仍不走,只是盯著他的眸子道:「陛下,請一定善待阿暖。」

    顧淵頓了頓,少見地端出了鄭重神色,「朕明白,謝謝阿兄。」

    「阿暖她過去受了很多苦,是因為父侯與先母的事情。」薄昳低聲道,「我希望她未來的苦,不是因為您。」

    顧淵微微地笑了,聲線帶著醉意的冷。

    「阿兄這話,竟是全不信朕。」他笑道,「朕只能承諾一句,朕一定比岳翁強。」

    薄昳臉色一變,而顧淵已經站了起來。

    皇帝一起身,殿中無人敢再坐著,全都跪伏行禮。顧淵的目光一一掃過那些或鎮定或惶恐的面目模糊的影子,真情的假意的祝禱,熱情的冷麵的酬酢,全都被酒氣蒸騰掉了。此時此刻,他只想脅下生翼,立刻就飛到宜言殿去。

    是啊——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誰都不知道結局會怎樣。但是她在他身邊了,從此哪怕兩敗俱傷,他也絕不會再放開她了。

    雕屏之後,金床象席,琥珀為鎮,鮫綃作帳。薄暖靜靜地看著眼前九枝燈上高燒的紅彤彤的燭火,不知看了多久,眼前幾乎蒸散出霧氣,朦朦朧朧的全是虛幻的影子。

    「阿暖,其實阿母並不在意那些……阿母只希望你過得快樂罷了。」不知何處,響起了母親溫柔的嘆息。她長睫一顫,幾乎要落下淚來。

    可是阿母,是他的母親,害死了您的全家……而我的父親,又終究不能為他所容……

    皇族與世家的聯姻,到頭來,總有一方會成為棄卒……

    嫁給子臨,我是歡喜的。

    嫁給皇帝……我卻是痛苦的。

    阿母,飲鴆止渴的人,是不是也是這樣的心情?

    外面的喜慶熱鬧像潮水般一波波涌了進來,又一波波退下去。她無意識地攥緊了自己的手指,「砰」地一聲,門被撞開了。

    玄衣纁裳的天子竟已喝成半醉,被孫小言攙扶著踉踉蹌蹌地走了進來。她連忙上前幫扶,他歪著頭看她一眼,忽而朗朗地笑了。

    她與孫小言兩個好不容易放他坐穩在喜床上,孫小言低聲道:「小人請婕妤安,祝陛下與婕妤同心偕老。」

    薄暖看著他,進長安不過一年光景,這個十歲孩童已褪去了許多稚氣,尤其那回被梅婕妤的人抓去之後,容色便冷淡了很多。她吩咐給他打賞,看著他離去,合上了門,才轉過身來,面對顧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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