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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1:16:19 作者: 蘇眠說
「知子之來之,雜佩以贈之。知子之順之,雜佩以問之。知子之好之,雜佩以報之。」
這樣大膽的話,這樣熱烈的話……是啊,他一向是這樣無所顧忌地橫行在她的世界裡的,他從來不隱藏。
他從來不知道她的小心翼翼是多麼辛苦。
他只會把自己所能給她的全都給她,他高興這樣做便做了,他說要與她白頭偕老,還毫不在乎地拿曾經送她的玉佩和白雁來戲謔她……
她伸手輕輕觸碰木牘上的墨字,低低罵了一句:「無恥!」可是長睫一顫,竟落下一滴淚來。
大正元年三月七日朝議,冊廣元侯女為婕妤,賜居未央宮宜言殿。
朝堂上吵吵嚷嚷的唾沫星子煩得顧淵逕自往廷尉獄去了。一道道牢門打開,顧淵皺著鼻子走了進去,看見仲隱正翹著腿抓飯吃。
顧淵都不願意往裡走了,「莽夫。」一聲冷哼。
仲隱抬起頭來,看見是皇帝陛下一身嶄亮黃袍,挺拔地立在這黑暗的地方,咧嘴一笑,眉宇桀驁,「怎麼,還是來了嘛。」
顧淵道:「朕只是來告訴你一聲,阿暖如今是朕的人了。」
仲隱面色一變,倏忽搶至牢門前,顧淵又往後退了一步,「什麼意思?」
顧淵冷笑,「她是個實心眼,為了救你,把自己賣進來了。」
仲隱一怔,旋即搖頭,「我不信。我跟她沒有分毫交情。」
「你跟她沒有分毫交情,不還是為了你父親的前程去向她提親了麼?」顧淵冷冷地道,「仲隱,朕真是高看你了。只逞小智,胸無大勇。」
仲隱歪著腦袋,笑睨他:「那陛下說說看,怎樣才是大勇?要像陛下這樣忍辱負重多少年,才算是大勇?」
顧淵靜了片刻,復道:「她來找朕,是勸朕善待老臣。」
仲隱道:「我父親?」
顧淵點了點頭。
仲隱張了張口,「我父親——我父親曾經和薄氏——」
「不錯,你父親不知彈劾過薄氏多少本子,天下人都知道仲家與薄氏不對付。」
「那她還為何——」
「她很久以前騙過朕,她說自己與薄氏毫無干係。」顧淵慢慢道,「如今朕卻在想,她或許沒有騙朕。她身上流著薄氏的血,可是她心裡到底向著誰,沒有人知道。」
仲隱撓了撓頭,「總之她勸你善待老臣沒有錯。」
「今日朝議,朕已封她為婕妤。」顧淵笑了笑,「說起來,還真要感謝你的順水推舟。」
仲隱看他一眼,年輕的君王,雖然羽翼受制,卻仍是滿懷信心的樣子。仲隱輕輕嘆了口氣,「我並沒有順水推舟。陛下知道,我是真心想娶她的。」
「朕知道。」顧淵已舉足離去,飄來的話音里猶帶著笑。仲隱聽見他對外間的廷尉吩咐了一句:「放他回家,閉門思過。」
仲隱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黑暗之中,一切都虛妄得不可辨識。他卻看見了一雙眸子,帶著氤氳的霧氣,配在一張優雅美麗的容顏上,便平添了幾抹哀愁。
作者有話要說: 《詩經·女曰雞鳴》翻譯(百度百科):女說:「公雞已鳴唱。」男說:「天還沒有亮。」女說:「不信推窗看天上,啟明星已在閃光。」「宿巢鳥雀將翱翔,射鴨射雁去蘆盪。」
「野鴨大雁射下來,為你烹調做好菜。佳肴做成共飲酒,白頭偕老永相愛。」女彈琴來男鼓瑟,和諧美滿在一塊。
「知你對我真關懷,送你雜佩答你愛。知你對我體貼細,送你雜佩表謝意。知你愛我是真情,送你雜佩證同心。」
☆、順水推舟
詔書特下,中常侍馮吉慢慢收攏了帛書,道:「請女郎先回府待命,宮中還需準備些時日,便會接女郎入宜言殿來了。」
薄暖打量著這個波瀾不驚的老宦官,想起顧淵曾經恨他恨得咬牙切齒,怎麼如今還留他在身邊?她行禮接旨,便隨馮吉往宮外去。
然而還未走出宮,半途上卻被太皇太后身邊的鄭女官截住了:「太皇太后請女郎往長信殿敘話。」
薄暖覺得自己好像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邁得很不真實。宮牆很高,暗紅色,有斑鳩自牆後竄出頭來,撲騰著笨重的身子飛往那青灰色的天空。雖然飛得很低,但也已然比她要自由得多了。
長樂宮位於未央宮之東,殿閣林立,簇擁著中間的長信殿。薄暖邁進去,低頭只能看見雲水紋的黑磚,在她衣裙下若隱若現。面前就是這個王朝最高貴的女人麼?就是帶給她和她全家無上尊榮的女人麼?她在權力中心已經坐了近三十年,她突然召見自己,是要跟自己說什麼呢?
薄太皇太后看著這嚴妝正服的女孩謹小慎微地朝自己一步步走來,眸光愈加深了。本來薄氏女兒甚多,並不見得一定是她;但一來她的父親是薄安,是帝王師,二來她與皇帝有舊,皇帝二話不說扣她在宮中冊封了她,那便自然是一千一萬個順水推舟。
「阿暖,是吧?」薄太后微微笑了,揮手屏退旁人,一臉慈愛地去拉她,「不必行禮了,都是自家人,沒的生分。」
薄暖被她拉到了席前來,安靜斂首。薄太后端詳著,這副容貌生得端麗大氣,看相是個鎮得住中宮的,只是一雙鳳眼微微上揚,未免美得太過,倒似禍水。然則這性情,沉默得過分,半天也不說一句話,看起來戰戰兢兢的,也不知是沉悶稚拙還是深藏不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