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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1:16:19 作者: 蘇眠說
    她驚訝地抬起頭,這話絕不似兄長這樣秉禮的君子說出來的。然而薄昳確實是說出來了,月色下他的面容優雅溫文,她小心翼翼地回道:「阿兄對阿暖好,阿暖謝謝阿兄……」

    他無味地笑了一聲,搖搖頭道:「這樣便算對你好了?」回身欲要離去,又頓住,補充了一句:「然而無論如何,你還是應當收斂一些,除非……除非你要嫁給他。」

    十一月初三戊申夜,有星孛於東井,越華蓋而貫紫微,鋒炎直犯天極五星,凌帝後之域,彗長亘天,白月奪色。天象劇變如此,初四日宣室殿的朝堂上響起了無休無止的論辯聲。

    有人說,這是孽子配嫡,陛下應儘早讓梁王回封地上去,並考慮立儲大計。梁王不遜,不足以承天命;太子終究還是襁褓中的顧澤合適。

    有人說,這是中宮侵奪,陛下應儘早立梅婕妤為皇后,而文婕妤亦不可再隨子之國,應當留侍宮中,以盡夫婦之義。

    但也有人說,這長星貫紫微,與未央宮無關,而是長樂宮的問題。

    當丞相仲恆說出這話的時候,承明殿上一片倒吸涼氣之聲。

    皇帝端坐帳中,珠玉冕旒之下的神情模糊難辨,煌煌大殿之上,只聽見他沉沉的聲音在一百三十二根朱紅廊柱間徘徊撞擊:「依仲相的意思,上天是在警戒誰?」

    有些精乖的大臣斜眼去瞧薄家的五位列侯,廣穆侯薄宵是一貫的肅穆冷峻,廣昌侯和廣忠侯已有些按捺不住,廣敬侯面色忿忿然,廣元侯薄安位次最末,眸色淡然如水,身子前傾,卻是在認真傾聽仲恆彈劾自家的奏疏。

    仲恆撣了撣衣襟,恭聲道:

    「陛下!上天有德,為天變以告命。當今外家薄氏,操持權柄,政由己出,是以天降妖星,竄入紫微帝王之垣,是以為戒!請陛下三思!」

    空氣靜了。

    忽然有一位大行令自席間走了出來:

    「臣附議!仲丞相懇切為國,臣亦請陛下三思!」

    大臣們三三兩兩,都走到了大殿中央來,其聲洪亮:「請陛下三思!」

    皇帝靜靜地看著這恢弘的承明殿中表情各異的臣僚們。有的仍然坐在席上,然而左顧右盼,已是不能安坐;更多的人是隨仲恆一起跪在了殿中請命;而那些姓薄的重臣,卻都是一言不發,直到——

    直到廣元侯薄安走了出來。

    皇帝的眉頭輕輕一挑。

    薄安邁正步走到殿前,將儒冠先除去,恭恭敬敬地放在了地上。殿中一時沒了聲息,但見他雙膝跪地,三叩首道:「臣等有罪,令陛下生外家跋扈之疑,今臣自請免官還第,請陛下成全!」

    仲恆的目光投注在他身上,帶著三分端詳和七分冷淡。

    薄安又叩首下去:「請陛下成全!」

    皇帝突然站起身來,拂袖道:「退朝!」

    皇帝棄了車,徑從殿上復道往昭陽殿行去。復道上的直棱窗糊得嚴嚴實實,不透一絲冷風,然而皇帝的袍袖依然帶起了獵獵風聲。馮吉在皇帝之後亦步亦趨地緊緊跟隨,冷不防皇帝一停步,沉聲發問:「梁王今日怎麼不來上朝?」

    馮吉眼帘微垂,「回陛下,梁王殿下今晨派人來告了假,道是昨日遊冶無度,傷了一隻手,無法面聖。」

    皇帝眉頭一動,「傷了一隻手?嚴重麼?」

    馮吉態度平靜,好像他根本沒有感知到皇帝話語裡的關懷一般,公事公辦地回答:「殿下不肯就醫,似乎並不嚴重。」

    皇帝點了點頭。昭陽殿眼尖的女官已望見了聖駕,立刻準備了起來,過不多時,梅婕妤便在殿前嚴妝迎候。皇帝踱步而前將梅婕妤扶起,拍著她的手寒暄幾句,忽然又轉頭問馮吉:「十月旦的宮宴上,太后似乎跟朕提起了一個人?」

    馮吉壓彎了腰,無人能看見他的表情:「是,廣元侯流落在外的女公子前些日子已認祖歸宗了。」

    「朕聽聞這薄家女郎還曾是梁王宮裡的侍婢?」

    馮吉頓了頓。

    「是。」

    「讓她過來見朕。」皇帝說著,拉著梅婕妤的手往昭陽殿中去了。梅婕妤低聲與他盈盈笑語,他的臉上終於綻開了夙日不見的笑容。

    「——什麼?!」

    「嘩啦」一聲,案上簡冊都被拂去,顧淵「唰」地站了起來,身形筆直如劍,眉目中儘是凜冽劍氣:「再說一遍。」

    孫小言戰戰兢兢地道:「陛下、陛下宣阿暖去昭陽殿面聖,現在女郎大概已在路上了……」

    顧淵一步邁過了書案,雙袖平舉抖了抖,「給孤更衣!」

    孫小言嚇了一跳:「殿下這是要去哪兒?」

    「給孤更衣。」顧淵冷冷地道。

    孫小言只得去衣桁上取下他的常服,想了想,又放回,拿了一套朝服來,顧淵掃了一眼,輕輕哼了口氣,沒有指責,那便是默許了。

    孫小言給他扣上玉帶鉤,他自己又下意識地緊了緊。孫小言咽了口唾沫,終究沒能忍住勸諫:「殿下這會兒去面聖,那才前想好的手傷不朝又怎麼解釋?今日朝議鬧得凶,陛下召見阿暖,或許只是為了讓廣元侯寬心罷了……」

    「你知道孤最恨陛下什麼嗎?」顧淵突然轉過身來,直直注視著他。

    這話大逆不道,但大逆不道的話顧淵也不是第一次說了。孫小言有些不敢聽,低了頭哈了腰不知怎麼接的好,顧淵已冷冷續道:「孤最恨他用女人作餌。十三年前,十三年後,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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