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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1:16:19 作者: 蘇眠說
他呆住了。
就好像她自唇中發出的不是話語,而是一道施了法的真氣,她就這樣輕飄飄地一吐,便將他定住了身形。
月光如霧,她的容顏太過美麗,反而有些虛妄和飄渺了。
她這話繞了許多個彎子,藏了千百種意思,他後來想了許久,都不得其法。他與她說話時總是如此,總是時時刻刻都要提起所有的心眼去應對、去揣摩、去考量、去計算,否則一不留神,他就會掉進她的圈套里去,就如此時此刻一樣。
此時此刻,他突然說道:「孤並沒有佳麗無數。」
她一頓,復一笑,「這可與我沒有干係。」
——怎麼沒有干係?他幾乎要脫口而出,所幸忍住了。生硬地將目光移開,望向夜幕星空,今夜疏朗,一顆顆星子璀璨可見。
「看見河漢了麼?」他忽然道,聲音染了幾分夜霧的迷離。
她也抬起頭來,星空宛轉遷流,那一道銀河就如一把散漫的沙塵,沙塵的盡頭即是那一輪冰涼的月亮。她輕輕地「嗯」了一聲。
他不知怎麼就來了興致,抬起手指著一顆特大特亮的星辰道:「看,那是天極。」
「天極?」她好奇地問,「是天之極麼?」
「是的——那一片是紫微宮,中央有五星,是最最尊貴的。」他的目光一錯也不錯地盯著那顆天極星,「天極是天帝所居,天極之側有四星,你看,那是太一、那是皇帝、那是太子、那是庶子……」
——突然間,一道極亮的星辰劃破了天際,正正在那天極星附近拉出一道火焰一樣的長尾!
衣風陡起,他一下子站了起來:「長星!」
他回過頭來,對她大笑:「你看見沒有?長星!庶子孽星,侵紫微之垣,哈哈哈哈!」
他的話音漸漸飄散在高處的夜風中。她的目光漸漸從那遙遠的星空移到了他的容顏,輪廓堅硬,鼻樑高挺,而那漫天的星子都落在了他的眼眸里,那麼亮,好似能照徹她這渺小而卑微的肉身,好似能洞悉一切前生後世的因果……
她慢慢地隨他一同站了起來,「奴婢不懂天官之事。」
他的笑聲靜了靜,「不知明日朝上,眾臣又會如何解這星孛之變?」他盯著她,「你父親是待詔博士,這樣的災異,他一定會上諫的——你猜他會怎麼說?」
她低下了頭去,聲音有些輕微地顫抖,「奴婢不知……奴婢只覺得,那長星很好看……」
他凝視著她,許久,許久,慢慢地自胸臆間發出了一道嘆息。
她悲哀地想,這可如何是好呢?她是奴婢的時候他要懷疑她,她是薄氏女的時候他要提防她,他們之間,永遠是隔著一道河漢的吧?盈盈一水之間,一切都變得模糊難辨了……
突然他不由分說地拉過了她的手臂,將她攬入自己懷中——
她大驚失色,逕自一把推開他胸膛,急急後退了幾步,腳底卻沒能站穩,隨著一片鬆動的瓦趔趄著滑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長星,即彗星。
☆、星貫紫微
「小心!」他連忙伸手拽她,她心中愈是急,面上卻愈是冷淡,根本不搭理他,只去夠那鴟吻的角。他心頭無名火起,死死地抓住了她的袖子,冷笑著——
她是不是寧願死了也不要受他鉗制?
那便死了算了!
她被他這樣一拽,整個人都慌了神,手抓的地方滑脫,自己逕自拖著他一路往下方墜落去了!驟然又聽屋下一聲丫鬟的尖叫,兩人便正正地摔將下去——
墜落之際,他終於一手將她攬進了懷裡,另一手死死地抓住了檐頭的瓦當,削瘦的手背上青筋畢露。她已被駭得臉色慘白,死閉了眼往他懷裡鑽,他心中的怒氣漸平漸緩,低頭看見她如雲的黑髮,眸中流露出欲掩飾而不能的憐惜。
院中的丫鬟小廝飛速將梯子架了起來,他讓她先走,她猶死賴著他不肯撒手。
他重重吐出一口氣,「你是故意要害死孤麼?」
她如被刺激到了一般立刻放開了手,一邊丫鬟已上梯來扶持著她,將她緩緩帶了下去。終於擺脫了這個負擔,他才得以攀著木梯下至地面。
到了安穩處了,才覺方才抓緊瓦當的右手手指都被刮擦得開裂流血,五指連心,鑽心地疼起來。他將右手掩進袖裡,對面前聞訊趕來的薄昳面無表情地道:「孤要回宮了。」
薄昳看看他,又看看一旁垂首緘默的妹妹,行禮道:「恭送殿下。」
顧淵逕自負袖而去,再不多看院中人一眼。
一院的下人都盯緊了兩兄妹。世俗的心為今夜這不敢置信的一幕感到極其地雀躍,隱約知道這又是全新的談資,又可以轟動長安好幾天了。
薄昳卻對他們都揮了揮手,復疾言厲色道:「今晚之事,不可走漏一點風聲,尤其是君侯那邊,明白嗎?」
下人們好不掃興,悻悻然告退了。薄昳這才走到薄暖身前,沉默良久,還未開口,薄暖已朝他跪了下去。
「為何行此大禮?」薄昳溫和地道。
薄暖低聲道:「阿暖犯了大錯,請阿兄責罰。」
他看她片刻,並不扶她起來,只是慢慢地道:「你與殿下有舊,我與父侯都是知道的。本朝不是那樣泥古講禮,你未及笄,他未納妃,都是小孩子心性,今晚的事情……不過玩玩鬧鬧,沒什麼大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