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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1:16:19 作者: 蘇眠說
「三郎剛才卻不堅持。」她清聲道,「還讓梁王去太后那兒找路子?」
薄昳走回案邊,輕輕抿了一口冷茶,若有所思,「我還摸不清楚梁王的意思。他這樣將個大活人擺在我面前,你說他是在威脅我呢,還是在利用我?」
梅婕妤道:「我看都不是。」
「哦?」
「他是在討好你呀,三郎!」梅婕妤探身過去點了點他的額頭,薄昳的面色一時有些不自然了,她覺得有趣,兀自笑得開懷,「薄家是滔天的權勢,其他四位薄侯都是賓客盈門了,唯有你廣元侯府,歷來恭謹得很,我若是梁王,我要討好薄家,也必從你下手。」漆黑帶露的眼珠子靈巧地一轉,「你看,便我自己,不也來討好你了麼?」
薄昳微微一笑,不再接話了。
☆、無以復顧
回到建章宮時,日影已西,顧淵在太液池邊停下了腳步,側首望向浩淼無邊的池上夕照。太液池是前朝開鑿的宮廷大湖,通萬方水系。先帝孝欽皇帝在位時,痴迷煉丹求藥、訪仙登天,聽信了方士的話,在太液池上堆壘出了蓬萊、方丈、瀛洲三座仙山,說是可以吸納祥雲瑞氣,保佑大靖國泰民安。這麼多年過去了,祥雲瑞氣是未見得,國泰民安也似乎不確,但太液池上那三座仙山卻永遠是不爭不辯地屹立著的,當此薄暮冥冥時分,秋中的水汽蒸騰盤旋,將仙山籠在雲霧之中,倒真好似海市蜃樓一般可望不可即。
他聽見身後少女的呼吸聲,清淺,就如這漂浮在仙山仙水之間的霧氣。他還能留住她多久?他不知道。
這一步棋已經走了出去,他沒有悔棋的道理。
「你大約以為孤還在試你。」他終究打破了沉默。
她安靜地道:「殿下睿智,一眼即可看穿奴婢,哪裡還需試探。」
這丫頭,轉圜得挺快。他心中冷笑,往前踱步,「不錯,我不是在試你,我是在試他。」
她不答話。
他道:「孤只是未曾料到,你見到親兄長,反應也如此冷淡——你這個人,是不是天性涼薄?」
她幽然一笑,「殿下神機妙算,奴婢當真無甚好說。奴婢的母親被廣元侯趕出,與薄三公子分離,奴婢從小未見過生父親兄,不知要如何才算親近?」
他沉默良久,直到那夕霧好似都籠集到了他的腳底,像是少女不可捉摸的眼神,他方輕聲開口:「你處心積慮到孤的身邊來,不就是為了這一天?」
她閉了閉眼,「奴婢所求,並不止於認祖歸宗。」
他道:「你到底求什麼,告訴孤,孤會幫你。」
這不是他第一次表示要幫她了,她原該欣喜感激的,此時卻只能咬緊了下唇用力道:「奴婢謝殿下恩典,奴婢所求的事……只怕殿下幫不了。」
他驚訝地笑了,眼裡熠熠光彩如天外銀河流轉不定,「即便孤成了皇帝也幫不了你嗎?」
他言笑晏晏,說得輕鬆愉悅,她卻震驚地後退一步。他眉頭一挑,端等她回應,她將頭別了過去,「殿下慎言……」然而自己都覺自己毫無底氣,他更是笑得放肆:「怎麼,你會立刻去找你阿兄報信麼?」
她靜了靜,「奴婢不會。」
他看著她立在月光之下,卑微而矜持,如一片虛幻的影,他那素來頑固的心忽然動了一動,好像回憶起了什麼:「你說過,你會一直陪著孤。」
「奴婢會一直陪著殿下。」她肯定地重複。
光陰在一日日的聽課、請安、覲見、密謀中度過。阿暖並不知顧淵與薄昳有何串聯,也並無心去知。她只安然地等待著顧淵對她做出一個安排——他終歸要將她送回薄家的。
然而他也並沒有帶她一同去長樂宮請安。親王帶個婢女向皇太后請安,那簡直是要娶她的意思了,而他絕無這個意思。
他也不再需要她陪同去上課了。周太傅的課業已絕不是她所能聽懂的了,他現在學習的是周太傅最拿手的《禮經》,是登堂入室的大道了。
長安的月光是涼的,不似在梁國。她在玉堂殿中供事,皇宮裡的奴婢是真正的勤懇,反而教她閒了下來。她早不去顧淵跟前伺候了,兩人都似在避忌著什麼。雖然她仍住在他寢殿之側的耳房,夜間,當冰涼的月光灑入窗牖,她還能聽見殿下在內間輾轉反側的聲音——
他也會睡不著麼?
她漫然想,一根根數著被月光照徹的窗欞子。
他那樣心機深重的人,將天下人都算計在股掌之間,應當是成竹在胸舉重若輕才是,怎麼還會睡不著呢?
她不願意再想他了。
前朝以十月為歲首,本朝改歷,以正月為歲首,然而十月旦仍舊是普天歡慶的大節日,便如過了個小年關一般。自十月中旬起,四方諸侯、萬方臣國,皆來大靖朝見天子,宮中一連半月舉辦盛大筵席,燈火高燒,笙歌繚繞,好像永遠不會有停歇的一天。
十月旦這日,皇帝在建章宮太液池邊設宴,邀請了內廷外朝中二千石及所有妃嬪命婦,鐘鼓齊鳴,歌舞喧闐,直將仙氣繚繞的太液池都烘作了人間凡境。
太液池邊涼風台上,坐著大靖皇室,居中是皇帝顧謙,喝了些酒,面泛潮紅;皇帝身側是梅婕妤,一邊哄著皇帝,一邊哄著乳娘懷中的皇三子;再遠些是文婕妤,笑容淡淡,不多言語;顧淵坐在另一側,袍襟整肅,神態卻很是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