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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1:16:19 作者: 蘇眠說
    剛出生三個月的嬰兒,小臉都皺成一團,一雙眼睛烏黑滾圓地直瞪著自己的母親。梅婕妤溫柔地哄著孩子,不過二十歲的女子,出身講經世家,容貌不似文婕妤那般端艷奪目,而是清淡雅致的,眉宇幽然,真好似一枝帶露的梅花。她對著孩子,笑得眉眼盈盈,卻仿佛全沒聽見這些議論,而全身心地沉浸在弄璋之樂中了。

    「皇上駕到——」

    內侍忽然一聲長喝,殿內眾人俱是一凜,紛紛然離席到地心去跪迎,口中山呼萬歲。明黃袍擺急急地掠步進來,梅婕妤抱著孩子也正要跪下時,卻被他一把扶住了——

    「你不必跪。」很是溫和的聲音,慈愛如父,寵溺如兄,這是她的夫君。

    梅婕妤輕輕地謝了聲恩,緩緩抬起頭來看著皇帝。門楣外的秋光映照在她鬢邊的蟬釵,一枚碧色瑩潤的玉墜子精巧地壓著她的發,在伊人眉眼間流轉出萬千光華來。皇帝看得有些痴怔,過早蒼老的臉龐上有幾分恍惚的迷戀:「阿慈……」

    忽然一旁眾人眼尖地再度跪了下去:「奴婢向婕妤、殿下請安!」

    方才還在她們的話題中央被奚落著的兩個人,此刻也在宮婢內侍的簇擁下迤邐而入了。

    這一打岔,皇帝便收回了那種莫名的神色,一拂袖便坐到了殿中上席去,「文婕妤來一趟長安不容易,阿慈,梁王如此人才,都是他母親栽培出來,你要多向文婕妤學學。」

    皇帝在眾人面前直喚梅婕妤的閨名,親昵不避,直教一眾嬪妃眼紅牙癢。卻唯有文婕妤輕輕地冷笑了一下。

    皇帝抬眼看了看她,沒有說話,又移開了目光去。

    顧淵撣撣衣襟,朝梅婕妤跪道:「孩兒向婕妤請安。」

    梅婕妤連忙側身避過這大禮,轉頭向皇帝嗔道:「陛下您看,梁王殿下這是要折煞我呢……」

    將殿中閒雜人等都禮送回去之後,皇帝與梅婕妤一邊,梁王與文婕妤一邊,四個人禮貌地敘了一會子話,日影偏斜,便覺無味。皇帝要擺駕回清涼殿去,梅婕妤欲留他用晚膳,皇帝只是不應。梅婕妤便又轉向梁王:「殿下您可來勸勸您父皇,人都來了,怎麼不用膳呢?」

    梁王不尷不尬地站起身道:「父皇勤於王事,孩兒又怎麼留得住?」

    皇帝回過頭來,定睛打量他半晌,幾乎讓他懷疑自己是不是臉上有字——他今次覲見,特地穿了玄紋朝服,金印紫綬,確認自己全身上下都端端正正了才入宮來的。怎麼皇帝還要用這種眼光看他?

    末了,皇帝終於發話,卻是冷冷地道:「看你衣冠濟楚,朕還道終於出息了一些,卻原來皮裡陽秋,終究不可教也!」

    梅婕妤連忙搶上前來,「陛下息怒!梁王殿下只是一時言語不慎——」

    「言語不慎。」皇帝的目光是冷漠的譏誚,「倒真是隨了他母親。」

    這話說得重了。

    殿中的空氣瞬間沉滯了下去,好像虛空中有一隻大手將所有的呼吸都一把抽去了一般。

    文婕妤慢慢地站起身來,走到皇帝身邊,跪下,行了一禮,而後便頓住,竟不再站起身來。

    梁王看了看母親,又看了看皇帝,最後,也與母親一同跪了下去。

    皇帝的眉頭再度高高地皺起——

    就在這時,顧澤忽然哇哇大哭了起來。

    梅婕妤鬆了口氣,連忙去乳娘手中接過孩子,一疊聲兒地哄著,又將顧澤抱給皇帝看:「陛下您看,澤兒鬧著要父皇陪他用膳呢!」話沒說完,她自己先笑了,笑得溫潤可喜,「陛下這便留下罷!說去清涼殿,我還不知道麼,清涼殿的尚食哪裡做得來這邊的口味呀!」

    皇帝的神色終於緩和了些許,轉身與梅婕妤一同逗弄嬰孩,又不耐地對跪著的母子倆甩甩手道:「下去吧,下去吧。」

    梁王轉過頭,看見母親清瘦的身形觳觫在錦衣華袍之下,容色冷淡,背影蒼涼。

    他謝過恩,扶著母親站起,走到門邊時,忽然被皇帝叫住:「你這番來京,住在何處?」

    「回父皇,孩兒仍舊住在明光宮北邊的舊府。」

    「那宅子太舊了,你也是頂天立地的藩王,不能再那樣委屈。而況文婕妤也不應當住在宮外——」皇帝搖搖頭道,「朕讓他們將建章宮收拾收拾,你過些日子,挪到玉堂殿去吧。」

    梁王的眸光突然一盛,好像有兩團火幾乎不能忍受地要冒了出來,卻終竟被壓抑了下去。他沙啞著聲音伏下了身。

    「謝父皇恩典。」

    第一天入京就直奔明光宮北邊的梁王宅邸,顧淵洗沐過後便與文婕妤入未央宮面聖,留了下人們在宅邸中灑掃。這宅邸往日裡只有幾個老僕守著,雖然四壁無缺,但比起梁王的潔癖要求來實在是差之遠矣,一整天下來阿暖忙得腰都酸死了,還只將將打掃鋪排好了她分內的那一間梁王主寢。

    熏爐放好,蓮燈放好,書案放好,簡冊放好……她揉著腰一一點檢過這些物事,一旁孫小言陰陰地插了一句:「真這麼累?」

    阿暖面色一僵,立刻放下了腰上的手。

    就在這時,一個丫頭突然狂奔進來,對阿暖道:「快快,阿暖,快去前院!」

    「怎的了?」阿暖溫聲問。

    那丫頭已急得上氣不接下氣:「殿下,殿下回來了!殿下在罵人呢!」

    阿暖一聽,下意識便要往外跑,即刻又一怔:他且管罵他的人,與她又有什麼相干?她這時候過去,不是自討苦吃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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