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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1:16:19 作者: 蘇眠說
他有些不自在地轉過了頭,「學生年紀還小。」
周太傅道:「殿下已十六有餘,孝愍太子十六歲時,早已納妃了。」
不提孝愍太子還好,這一提,顧淵的臉立刻拉了下來。周太傅心中瞭然,慢慢斟酌著道:「文婕妤其實與我說過好幾次,要給殿下找一門合適的親事。然而孝愍太子崩逝以後京中朝局多變,殿下的身份尊貴無匹,這婚配人選,一時竟頗費思量。為師卻想,納妃之事盡可徐徐圖之,殿下身邊總也需要一個侍奉巾櫛的稱心人兒……」
他字斟句酌,只想表達出「如果殿下喜歡,便將薄暖收房也可;但切莫婢作夫人,亂了倫常」——可是顧淵卻將眉頭重重一擰,「侍奉巾櫛,那樣容易的事情,難道還要討個夫人來做?」
周太傅怔住了。
一張老臉由紅轉白,由白轉青,又由青轉紅。再看顧淵神情自若,他才終於相信了:這個梁王殿下……當真是……一丁點兒「事情」都不懂!
這讓他如何再說下去?只得咳嗽幾聲,一邊周夫人恰到好處地從房內出來了:「殿下,阿暖醒了。」
顧淵踱進來時,薄暖正捂著被子裝睡。
聽了周夫人和幾個醫婆你一言我一語的解釋,薄暖只想把自己悶死在被子裡,再也不要見到他的好。
這種事情……這種事情,被他撞見了,她以後還要怎麼做人!原本不懂事時,還不覺得有什麼關係;現在知道了原委,她直是欲哭無淚。肚子早不疼了,心卻一抽一抽的,不知道該拿什麼臉去面對他。
她聽見他的方履穩穩踏來,在她床頭停住了。她心裡難受,想這畢竟是在周太傅的府上,自己還是應該起身隨他回梁宮去的吧?可是身體卻就是不聽使喚,不想動,不想睜眼,不論如何,有他在的時候,她總是心懷恐懼的。也許她控制不住自己,在被窩裡哽咽出了聲,他伸出去給她掖被角的手便僵在了半空。
「怎麼哭了?」他低聲問。
只看見她小小的身形蜷在寬大的被子裡,長發蔓延至粗枕上,像無休無止纏繞的海藻。他的聲音一向帶著金屬的冷感,縱然刻意放得溫和了,也讓她受驚一般顫了顫。
他有些無奈,「我又不會吃了你,別悶著自己。」
她哭著說:「我,我丟人,不是你的錯……」
他啞然,「——這有什麼丟人的?這明明是好事兒……」
「瞎說,她們都說了這個晦氣……」
他嘆口氣,這世上恐怕沒有第二個人敢當面說他「瞎說」了。「好好說話成不成?」
她又安靜了。
腦海里猶自盤桓著周太傅方才那色彩紛呈的表情,他頭大如斗,心亂如麻,乾脆甩下臉子拂袖而起,「你不肯走便算了!孤回宮去,你也再不要跟來了!」
她心中一凜:竟是要拋下她了麼?而後便聽得履聲踏踏,竟真的往外面去了,依稀還聽見馬匹嘶鳴聲,是車仆在套馬準備回宮了嗎?她頓時慌了,被子一掀便下床穿鞋,一邊用手攏著頭髮一邊追了出去——
「殿下!」
他站在馬車邊,回過頭來。
她剛沐浴換衣,穿的是周夫人準備的珠粉襦裙,襯出了嬌俏的儀態,看慣了她作奴婢裝扮的他竟一時不能適應。她臉上紅暈未褪,長發亦披散不梳,本來是極其無禮的,他卻就是覺得好看,他甚至想,她跟宮中那些只知道端著臉色的女人果然不同,她是那樣鮮活的,鮮活地跳進他眼裡,就像……就像一尾魚一般,猶自帶著撩人的水珠子呢。
她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又將頭埋了下去,「殿下。」
他再不計較她這表情有幾分是裝的,而心甘情願地領受了她的羞澀,沉聲道:「能走麼?」
她臉上又是一紅,細聲道:「能的,能的,殿下請上車……」說完就來扶他,他卻冷哼一聲甩開了袖子:「胡扯,你先上車。」
她又被驚出冷汗:「殿下——」
「你上不上車?」他揚起眉毛。
那一雙秀挺的劍眉實在是表情豐富,每每一動就令她心驚膽戰。她再也不敢多言,攏著裙擺就要坐上車去,他嫌她動作慢,手在她腰際輕輕託了一下。
她駭得差點滑下車去。
待她終於在車上坐定,他亦利落上來,馬兒徐徐揚蹄,將太傅府漸漸拋在煙塵之後;她才終於回過神來,感受他方才在自己腰際的那一瞬間的觸碰,身軀像是被一根羽毛輕飄飄地搔了一下,全是癢,不可抑止的、難以滅絕的、繼之以痛苦的癢。
阿暖終於得了藉口偷懶,順理缺席了幾次太傅府的課,顧淵再度回到了一個人上課、一個人下學的生活,就如過去許多年一般。
卻又好似有什麼不一樣了。
大約是因為周太傅終於趁著兩人獨處授課,開始跟他說起「觀天於上,視地於下,而稽之男女」?還有什麼,「陰陽之方」、「玄素之術」?
他聽得似懂非懂,這天往回走的時候,心裡忽然犯起了彆扭,對孫小言道:「孤要去城裡走走。」
孫小言被嚇了一跳,上次他「去城裡走走」險些扒了他一層皮,這次他說什麼也不能放了這個祖宗——立刻扒拉著車轅哭喪著臉道:「殿下您再要亂走,奴婢,奴婢就活不成啦!」
顧淵本來要下車了,被他這麼一推阻,心中想了想,對車仆道:「你繞著西市走,孤想買幾件東西孝敬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