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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1:16:19 作者: 蘇眠說
她逕自走去撿起了梁王丟在地上的那些衣裳,看也不看他一眼,便沖了出去。
他皺了皺眉,卻沒有說話。
很自在地披著那床幃,素青的顏色,紗縠的紋路,攬在他身上,並不顯得滑稽,反而愈襯得人如玉山朗朗,好像那不是床幃,而是翩然的蟬衣。他漫然抬腳逕自從那書案上跨過,牆角扔了一卷書簡,他拾起來一看,上面的文字娟秀有力,意思卻不能連貫,大約是她舊時練字所用。
她在他面前果真是藏了技,單看這習字簡上孤秀的字,誰能知道是出自一個十三歲的少女之手?
他看到她反反覆覆最著力去練的兩個字,臉色變了。
一個是「薄」,一個是「陸」。
靜了片刻,他將書簡放回,又去看她房中的陳設。大部分東西都被帶去梁宮了,此處卻還留下了一些少兒時的玩物,他看到了一隻布虎、一隻竹雀、還有一個……那是什麼?
他將那東西自床邊拖了出來,原來是一架兩輪小車,車頭雕作鳥雀模樣,後安一塊木板。他牽引著那鳥喙中的細繩拖著它在房中走,那木板便隨鳥兒點頭一翹一翹的,就像鳥尾一般……
阿暖將那些衣裳洗晾完畢,再度走進來時,看到的就是堂堂梁王殿下在跟一個小兒玩的鳩車過不去的樣子。
看到她來,他好像看到了救星,「你快來看看,它怎麼不走了?」渾然忘了自己方才還在跟她生氣。
她呆了呆,似乎也不知道自己是應該繼續生氣還是告訴他……這個鳩車怎麼玩。
他道:「還不過來!」
她無奈,她認輸,她走過去,蹲下身子,將鳩車的輪子調整了一下,站起來拍拍手,「殿下再試試。」
他試著拖了拖,果然比方才行得更順暢多了。又抱怨道:「你這條繩兒太短。」
她慢慢道:「因為這是奴婢五歲時玩的。」
他停住了。
歪著頭,目光明亮,一點都不掩飾自己的無知:「真的麼?你五歲的時候,就有這麼好玩的東西?」
她苦笑,「這是窮孩子玩的東西罷了。奴婢聽聞,富貴人家的鳩車有三四隻小輪兒,車首雕成鳳凰,車後還有金飄帶,拖動起來,就跟鳳凰飛舞一樣,好看極了……」
說著說著,她自覺無味,停住了話頭。說什麼富貴人家,他顧家難道不是天下第一個富貴人家?自己這樣說話,反顯得愈加寒酸罷了。他哪裡知道窮人孩子的苦呢?
他卻好似聽得很入神,輕聲道:「怎麼不說了?」
她搖了搖頭,「讓殿下見笑了……奴婢是沒見過大陣仗的人,倒在殿下面前弄斧了。」
他道:「孤不覺得。孤從來沒玩過這些東西。」她略感驚訝,他又道:「孤從小讀書,夫子說這些都是玩物喪志。」
腦海里浮現出周太傅束得緊實的白髮,她掩口微笑,「周太傅說的有理。」
他靜靜地看著她矜持的笑容,冷硬的心頭好似塌陷了一塊,莫名地有些空無的悸怕。就是這樣的笑容啊——這樣的美麗,這樣的端莊,這樣的淡雅,這樣的清妙——就是這樣的笑容,可是誰知道這笑容背後藏了多少的悲傷辛苦?
他丟開那鳩車邁上一步,她卻驀然撞見他衣領閒散處露出的帶著水珠的頸項,紅著臉往後退卻。
他看她半晌,終於轉過身去,「你去外面守著罷,孤要歇下了。」
作者有話要說: 那個鳩車是有歷史原型的哦~真的就是東漢的五歲小兒玩的玩具☆、無知無畏
重重的簾帷之後,文婕妤剛剛起床。
「你說什麼?」披衣走到鏡台前,由宮人給她描眉上妝,她唇形輕動,目無波瀾,聲音冷定,「再說一遍。」
王常抹了一把冷汗。在某些方面,殿下與他的母親很像。
「回婕妤,殿下昨夜未在園子裡歇宿,那個小謁者孫小言也找不見了。」他重複道。
文婕妤道:「給早起的客人們安排的歌舞可就緒了?」
「回婕妤,已就緒了。」
「那便快去吧。」文婕妤擺了擺手,「伺候的地兒,少了你王常侍可不行。」
王常琢磨不出她這句話的語氣,但感覺總不是在誇他。連忙哈腰告退,到得門外又吩咐了幾撥人去找梁王和孫小言。
文婕妤待梳妝完畢了,蟠螭纏蘿銅鏡中那一張面孔精緻、典麗、平和,抿了抿紅唇,方站起身來,往外走去。
她一直走,一直不停地走。步伐不自覺地加快了,身後的宮人不得不碎跑跟隨。終於走到湛園西正門口,卻聽見門外傳來兒子剛硬的聲音:「你們拿人做什麼?誰准你們拿人了?」
文婕妤深吸一口氣,放慢腳步,安靜地轉到門邊,便見到顧淵一身新的淺縹襴袍,神清氣爽,劍眉是慣常地皺起,神色間頗有幾分嚴厲。他一旁是一個侍婢和一個內官,正被郎衛拘著,文婕妤想了想,那內官自然是孫小言了,而那侍婢,似乎就是當初替下秋兒的那個。
他既如此作色,那幾個郎衛當然只有放人。顧淵正要領著那兩人進門來,文婕妤忽然出聲了:「是本宮讓他們拿人。」
顧淵一怔,「母親?」
「殿下莫忘了園子裡還有客人。」文婕妤平心靜氣地道,「這些個內宮小事,交與本宮就好。」
顧淵上前一步,「母親,昨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