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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1:16:19 作者: 蘇眠說
    兩人這樣頂著嘴,渾沒發覺梁宮已在眼前。僕從扶顧淵下了車,阿暖亦步亦趨地跟隨他入宮,走到勿憂宮裡,他忽然回頭對她道:「你也一樣,以後不許跟孤拿喬,明白沒有?」

    她明白個屁。口中唯唯諾諾地應了,心裡已不知腹誹了多少遍。看來梁王殿下不僅傲慢、古怪、冷漠、有潔癖,還有點莫名其妙!

    讀不了幾天書便臨近社日,王宮中開始準備一應祭祀事物,民間也活絡走動起來,將大年的喜慶氣氛在寒冷中一直延續到了二月。

    顧淵作為一方王侯,固然是忙得腳不沾地,也帶累了他身邊的一應宦侍僕婢,首當其衝的就是阿暖。

    這是怎麼說呢?

    實在是這位梁王殿下,簡直太過挑剔了。

    「不行不行不行!」他飛快地在宮婢們捧著的一方方織錦前走過,甩袖將那些華美錦繡一個個全都拂倒,「這些達官貴人,什麼樣的寶物沒見過?這斜文錦太尋常了,換過!」

    阿暖站在這一列宮婢的最前端,看見那些宮婢幾乎要掉淚的樣子,斟酌了片刻,慢慢道:「殿下,禮物也分品級,給宗室列侯的禮不宜太重,重則逾制。」

    他回過身來,劍眉高高挑起,「你倒來教訓孤了?」

    阿暖道:「奴婢不敢。」

    「有什麼不敢?孤看你近來是愈發敢了!」他冷冷地道,「孤的意思,不是要逾制,是要這禮足夠顯出孤的心意,當社日大宴的時候送出去不致跌了孤的顏面——孤這樣說,你們聽得懂聽不懂?」

    眾婢細聲細氣地答:「奴婢明白了。」

    顧淵揉了揉額角,神情顯出輕微的疲倦,卻又掩飾了下去,而代之以斷喝:「明白了還不退下!」

    眾婢慌慌張張地告退了,阿暖斂衽一禮也要往外走,卻被他叫住:「你過來,幫孤看一樣東西。」

    她一怔,還來不及推辭,他已往臥房走去。

    顧淵臥房中的布置她是無比熟悉的,繞過雲母屏風,便見一方大床,床邊屏扆相連,垂下流蘇紺綾帳,帳邊香爐緩緩吐出蘇合香的輕曼煙靄,籠得一室華麗似有若無。

    顧淵偏好潔淨素雅之風,所以臥房中色澤不厚,都是青、紫、白之屬,然而雕刻裝飾繁複精緻,又是他那套「君子好文」的理念。她整理過這臥房無數回了,今次卻還是第一回與他共處於此,一時只覺房中陳設都俗麗得扎眼,令她目光都不知該往哪裡放。

    這地方再多的附麗,重點也只有那一張床,她還能往哪裡看!

    他對她這些千迴百轉的小心思自是全然不知,徑走到床後,小心翼翼地搬出來一盆珊瑚,擺在房中央,問她:「你覺得這個怎麼樣?」

    她吃了一驚,定睛看去,這珊瑚高可半丈,一本三柯,枝脈綿延,玲瓏剔透,足為珍品。她不明白他為何要將這寶物拿與她看,只揣摩著道:「奴婢家貧,哪裡見過這樣的好物,只聽聞珊瑚樹向來不能有這麼高,這一株一定是不凡的。」

    他站在珊瑚樹旁,樹上翠華光轉,映襯他勁直的鼻樑和璀璨的雙眸,表情卻是深晦莫名。他伸手撫摩珊瑚樹上凹凸不平的節理,慢慢道:「不錯,這一株,是要進貢長安薄太后的。」

    她訝然,「薄太后?」

    薄太后出自河間薄氏,乃當今聖上生母,大靖天下最尊貴的女人。薄氏一門五侯,煊赫無匹,朝堂上無人敢攖其鋒,潑天富貴全是拜這個女人所賜。阿暖清楚薄太后在大靖王朝中的分量——事實上,也許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她的眸光動了動,仿佛有些情緒轉瞬即逝,倏忽滅沒。

    顧淵點了點頭,注視著這株光華燦爛的珊瑚樹,輕聲道:「本來過年時已經貢了東西,但那到底是官面上的。薄太后畢竟是孤的皇祖母,社日也是民間裡坊家族齊聚歡宴的好節慶,孤以庶孫的身份送一份私禮,也是情理之中。」

    情理之中,他說的當然是情理之中,可問題是,他為什麼要與她說?!

    他看她一眼,那目光又漸漸冷凝,「薄暖,是吧?你曾經說,你與河間薄氏沒有關係。」

    她道:「奴婢不敢有半句誑語!」

    他仔仔細細、里里外外地審視著她,她低眉斂首,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衣帶上的穗子,看上去緊張、惶恐、怯懦、無助。他在心裡頭冷笑,她可真是一日千變,總有那麼多副模樣裝與他看,卻不知到底哪一個才是真實的她?

    他派人查過,這奴婢的家中確實是一個人也沒有了,她母親刺繡為生,拉扯她長大,於年前去世,她葬了母,便到梁宮尚衣軒謀了份差使。至於她那個所謂的教書的父親,卻是從來沒人見過。

    索性任由她瞞著吧,誰人不曾藏了些小秘密呢?抽絲剝繭地查考、條分縷析地推理,只要不害及自身,原也是一種樂趣。她既要玩,他有的是耐心陪她玩。

    社日的前一天,闔宮上下忙得不可開交,顧淵卻在從周閣中好整以暇地寫字。

    王常走到門外,行了個禮,「殿下。」

    他將筆放下,懶聲問:「都齊全了?」

    「回殿下,都齊全了。明日大宴,定讓諸位貴人都能滿意。」雖然隔著一道圍屏,王常仍努力堆著笑容,希冀著那邊的殿下能從自己的聲線中聽出自己是多麼地盡心盡力。

    「好,你辛苦了。」話這樣說,聲音卻還是冷冰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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