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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1:16:19 作者: 蘇眠說
    這一應流程她做來卻是十分熟練,眉目專注,神態典雅,真如一位大家閨秀,而不似卑賤奴婢。他靜靜看著她的臉,竟忘了去接她手中的筆,直到毫端的濃墨滴落在案上才恍然發覺。

    她連忙執巾擦拭那滴殘墨,他卻拿了一片削好的竹簡道:「你寫自己的名字給孤看看。」

    她一呆,「這,這太僭越了……」

    他劍眉一擰,神氣凌人,「寫是不寫?」

    她凝了聲氣,只得就著跪坐的姿勢在他對面落筆。然而右手心裡還是一片焦灼地疼,握筆不住,這筆畫複雜的「薄暖」二字便怎麼也寫不好看,耗了大半晌才寫就。

    他端詳著道:「字是好字。」

    她低聲道:「奴婢謝殿下褒揚。」

    他頓了頓,「你姓薄?」

    她微微無奈,「奴婢與河間薄氏並無親緣……」

    「喔。」他揚了揚眉,「那就好。」

    她恭恭敬敬地將筆洗淨,放回架上,他拿著那片竹簡,卻又重複一遍:「確實是好字。」

    她在心中想:若不是我手傷了,寫得比這還好呢!但畢竟不敢將這樣的神氣露在臉上,欠身欲站起,他卻忽然拉住了她的袖子,斜眉一笑道:「給孤看看你的手。」

    阿暖面色微變,意欲撤手,他卻不讓。她將立未立之間重心不穩,趔趄了一下,眼看要拂倒書案上的筆硯,他鎖著眉頭,手上一個加力便將她拽了過來,她驚呼一聲,又不敢跌在書案上,將水墨打翻了清理起來可不是鬧著玩的——

    於是她結結實實地摔進了他的懷裡去。

    他亦沒有做好準備,少女的身軀逕自摔來,兩個人一下子都跌倒在席上!

    他無語地望著樑上的藻井,摸了摸鼻子。她趴倒在他胸口,狼狽得無地自容,手一撐便慌忙要坐起來,卻聽得他自胸臆間發出一聲悶哼:「你要壓斷孤的骨頭麼?」

    她這才發現自己竟將手按在了他的胸膛上,心亂如麻地收回去,他卻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纖細的手腕子。

    她別過頭去,將手掌握得緊緊的。他抬眸瞥她一眼,也不起身,就這樣斜躺在席上,寬大的帶了薄繭的手掌慢慢覆上她嬌小的拳頭,將她的手指一根根地掰開了。

    被炭火燙得發白的掌心已全然不見原本的靜潔瑩潤,沒有及時包紮,剛才又強行握筆,皮肉裂開數處,泛著可怖的猩紅,與炭燼混在一處,倒似發焦的顏色。然而他的手卻是微涼的,刺得她更加活生生地疼……

    「這是怎麼回事?」他眸中掠過暗光,語氣有些不善。

    她輕聲道:「奴婢自己不小心,試香的時候誤觸了炭火。」

    他搖了搖頭,「尋常試香不會傷這麼重。」

    她低頭,不再言語。

    他審視她片刻,終於慢慢放開了她的手。她如蒙大赦,手一刺溜縮進了袖子裡。他頓了頓,坐起身來,執筆舔墨,一邊漫不經心地道:「你既不肯說,孤便不問了。」

    她看墨已幹了大半,又執起硯滴來。他失笑,「叫你添香掃地你做不來,這種文人雅士的事情你倒做得齊全!」

    她靜了靜,和緩地道:「不瞞殿下,奴婢先父曾是個教書先生,奴婢侍奉書硯,因而學了幾分書房裡的活計。」

    他一手執簡一手握筆,看也不看她一眼,「你方才說什麼,君子有質而無文?真是一知半解的瞎話!」

    背後說人壞話被抓了包,她臉上陣紅陣白,心裡卻還不服氣,清聲道:「君子自然是文質彬彬的好,但文質若不可兼得時,還是質為先。」

    他一挑眉,「這是你的話,還是聖人的話?」

    她怔了怔,聲調便低了一階,「是奴婢自己的話……」

    他又笑了,「還算誠實嘛。孤告訴你啊,普通人呢,自然是質為先;但為王者呢,必須是文為先。明白了?」

    什麼明不明白,他這是強行灌輸,要她怎麼爭辯?他看她面色不豫,又輕哼道:「人主之『文』,是一種氣度,上位者氣度端嚴一絲不苟,下民才會心生尊敬——你不懂便算了,橫豎與你不相干。」

    橫豎不就是潔癖麼,哪來那麼多說道!她腹誹著,稍稍抬眸去看他,刀筆搖動,寬廣大袖漾出水一樣的波紋,門外暮色降臨,他冰冷的眼底好似融化了些許,專注做事的樣子俊美得令人心折。他落筆成文,字跡剛勁清瘦,稜角鋒銳,筆畫拗折,不似她的字那般隱藏了性情,而全是崢嶸外露的。她看得怔怔然,連手上沾了墨漬都不知道。

    他忙拂開她的手,「越幫越忙!」

    她有些訕訕的,「奴婢這便去盥手。」說著往外走,他卻忽然發話道:「你想不想繼續讀書?」

    她愕然回頭,他擲了筆,懶懶散散往憑几上一靠,眉眼斜逸風流,「孤一個人讀書悶得慌,過去那些丫頭連大字都不識,孤的課業都沒人督促。明日你便隨孤一同上太傅府上去。」

    她驚詫莫名,渾然摸不清這古怪的少年腦子裡都是些什麼主意。宗室帶個奴婢去聽講是常事,可讓她督促課業又是作甚?難道還真要伴讀不成?

    他看她那結結實實受了驚嚇的模樣,心情無端鬆快了幾分:總算在她臉上看到了一種新奇的表情!

    他笑起來,雙眸都燦燦然如綴了漫天星子,促狹的薄唇輕啟:「記得帶《毛詩》。」

    晚膳之後,梁王便不見蹤影。阿暖一個人回到勿憂宮,想了想,還是去將他的臥房整理一番,四處仔細檢查了,確認是真真的乾淨無塵,才放下心來,往外間閣子裡歇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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