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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1:16:19 作者: 蘇眠說
    一提到那位殿下,那宮人的臉色立刻又白了幾分,咬咬牙,又要往少府那邊走:「橫豎這條命不要了,我也不想再去殿下跟前!」說著又潸然落下淚來,「你不知道,殿下他是一副鐵石心腸,喜怒哀樂說來就來,說去就去,做他的下人可累死……」

    少女微微揚眉,「殿下是天潢貴胄,自然嬌慣著些,你是做下人的,當知道依著主君從事。」

    那宮人看她目中含著關切,看去確實不似耍心機的人,嘆了口氣,滿腹委屈地道:「我背後這樣說殿下,也自知不對。但是殿下那人啊……」又輕飄飄地嘆息一聲,「殿下那人,一般人怕是伺候不來。我看他的形容,便知他是個英明的好主君,可是做他的身邊人,戰戰兢兢,時刻提防,這樣的日子,我真是再也不想過了!」

    她的話愈說愈急,聲音也不自覺變大,少女連忙道:「好了好了,姐姐心裡有氣,妹妹清楚。我看不如這樣,姐姐去找文婕妤……」聲音漸低,宮人下意識湊耳去聽,眼睛漸漸睜大了,滿面都是喜悅:「這是個好法子!」

    少女直身笑道:「文婕妤總比少府那邊好說話得多。」

    那宮人斂了喜色,又瞥她一眼,猶疑道:「可是……我若走了,留下這個缺兒,又如何與婕妤交代?」

    「這個容易。」少女仍是微笑,「你便說,我來替你。」

    三丈宮牆,有人拼了命想出去,有人拼了命要進來。

    那個宮人如願離開了梁王宮,她沒有去送行。事實上,她甚至不知道那個「姐姐」到底叫什麼名字。

    但是她第二天就知道了。

    走進那重重帷幔之中,浮蓮的藻井,鎏金的壁柱,凝碧的承塵,朱紅的漆案,在宮婢口中傳得如妖魔般可怕的那個人卻正懶散地倚著隱几,長發未束,只穿了一襲月白長袍,流水般覆在五采織錦莞席上——

    如此堂皇的宮殿,如此素淨的裝束。

    無端地違和,卻又無端地好看。

    淡青緄邊的長袖披落,他手中執著一卷簡冊,正讀得入神,大約是聽見腳步聲了,隨口喚了聲:「秋兒?」

    她雙膝跪地,行了個端正的大禮,「奴婢阿暖,是替下秋兒來服侍殿下的。」

    上方的人似乎有些驚訝,沉默了很久。她感覺到了他的目光,當真就像秋兒說的那樣,冰冷的,像刀子一樣。而後他卻只是淡淡地道:「又換人了?起來罷。」

    她緩緩直起身來,便看見他的眼。

    那是一雙很亮、很冷的眼,所配的是兩道斬截的劍眉,器宇軒昂,全在這一雙如炬的眼眸之中了。他的臉龐很正,鼻樑很挺,嘴唇是薄薄的一線,幾乎不見血色。這樣乾淨利落的輪廓,宛如精雕細琢的玉雕像,想是一點風霜都未曾經過吧?

    如是想著,她抿了抿唇,輕輕地道:「奴婢原本是尚衣軒的,秋兒走了,婕妤便撥了奴婢來服侍殿下。」

    他定定地注視著她,介於女童和少女之間的年紀,身量都未長全,卻拿出了一副端麗的態度,清靈的雙髻下是一雙幽深的眼,令他感到有趣地揚起了眉。

    「母親真是多費心了。」他笑了,「在你們眼裡,孤就是妖魔鬼怪,近不得身,是吧?」

    她忙道:「殿下何出此言?殿下是一等一的人物,尋常人自然近不得身……」語意有些恍惚,她不太確定,他剛才竟然笑了?悄抬眼去看他的笑容,溫涼的,像春天裡尚帶著積冰的水,鬢角斜飛,劍眉俊逸,他實在是個很英俊的少年,尤其是帶笑的時候……

    「行了。」他揮了揮手,她立刻住嘴,「孤要更衣,去讀書了。」

    梁王太傅周衍,是大靖國內有盛名的鴻儒,住在永陽里。梁王性情雖然古怪,但對這位夫子素來是畢恭畢敬,照理說太傅應當自來王宮授業,梁王卻定要去太傅府上請安讀書,寒暑不輟。

    阿暖於是拿過架子上的玉帶,他便散散漫漫地站起身來。深衣沒有束帶,披搭在身上,襯露出一副瘦而精實的身骨,她竟赧然地低下了頭去。

    他好整以暇地看著她臉上的紅暈。一個十三歲的小丫頭,有意替了別人到他跟前來,還能打什麼算盤?可是她真好看啊,一雙鳳眼微微上挑,總在那柔順的瓷白的臉龐上勾勒出一點不安於室的風情來。他看著看著,心情好了幾分,伸出手指去劃了劃她的臉,她卻突然如受驚的兔子一樣跳了開去,滿臉通紅。

    「殿下自重!」眼帘雖是低垂,聲音卻一點也不饒人,她捧著那條玉帶,只覺沉重得壓彎她的手腕子。

    他卻不解了,「孤怎麼你了,你倒來教訓孤?」

    她咬著唇,不說話。慣常的那副虛假的微笑沒有了,只剩下清冷的蒼白的臉容。

    一瞬之間,他感到索然無味,這個小丫頭和之前的那些都是一模一樣的,怕他、恨他、厭惡他。然而他就是這樣的人,他又有什麼辦法?於是只能擺了擺手,聲音沉了幾分,「罷了罷了,孤以後不碰你。」

    他張開雙臂,端等她來系帶。她杵了片刻,直到他的劍眉再度不耐地挑起,才忽然反應過來一般,走上前來,雙手環過他的腰,將琵琶金帶鉤輕輕扣上,喀噠一聲,少年那清冽而不容置疑的氣息便逼上她身周,是蘇合香,清淡,幽涼,但繚繞不絕,決不退散。

    她的表情漸漸回復到正常的樣子,笑不露齒,溫柔平和,給他妥帖地穿戴好,玉帶上的兩方重紋百福山玄玉綴著水色流蘇,優雅地晃蕩著。將他送至門口,軺車已經備好,常侍王常弓背哈腰候在一旁,端等梁王上車。他走過去,回頭看了她一眼,目光幽深,好像能將她一眼望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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