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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0-02 10:20:27 作者: 淼淼何所思
他自嘲地搖了搖頭,問:「長青,你說她會喜歡那幅畫嗎。」
還有那個他親手為她打的臂環。
他在質子府專門開闢的一處石室內呆了一年,用廢了不少金料,為著就是給她一隻他親手做的手鐲。
何以致拳拳,綰臂雙金環。何以道殷勤,約指一雙銀。
何以致區區?耳中雙明珠,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後。
那是前世她最喜歡的一首定情詩,也是她抄給他的第一首定情詩。
少女的簪花小楷娟秀,但頓筆處又帶著鋒芒,她笑靨如花,臉頰微紅,仍舊是鼓起勇氣,脆生生地喚他——
臨曜。
是他的小字。
除了父皇和母后,只有她一人知道。
長青扶著他,接話:「爺對長樂公主這麼好,她定是歡喜的。」
歡喜。
秦翊之有些茫然,看著質子府外的石獅子瞪著銅鈴大的眼睛,威風凜凜地守在傍晚些許微涼的寒風中,他向著遠處眺望,便見著天邊的皇宮露出尖尖的一角,若含羞帶怯的少女。
這一世,她變了許多。
她沒有來那桃樹下,那一雙剪水秋眸,曾含情帶羞,若秋波遞情,在見著他時驀然綻放通澈光華。
他竟是再也沒有見過那樣的眼神出現在她眼中了。
他怕偏離上一世的軌跡,苦等一年,不敢去驚擾她,只求著仍能在桃花樹下見到那個聘婷無雙的少女。
然後他們會相識,相知,相愛,最後廝守一生。
這一次,他不願再去管什麼國讎家恨,他只要她。
桃花枝在春風中微微打著顫兒,桃色緋然,花朵迤邐,點綴著素淨的雲彩,潺潺清溪,似天上人間,落英芳華盡匯一處。
三月的御花園,公子哥在南淮溪邊笑鬧,女子嬌聲軟語說著知心話。
他等著那似踏月而來的少女,輕飄飄拖曳著曼妙的影子,含笑朝他走來,然後羞紅了一張瓷白的俏臉。
一笑傾城,勝卻桃花無數。
他沒有等到,卻在南淮溪的桃花樹下,看見了她身旁站著一黑衣青年。
他盼了無數個日月,終於等來了這一天,卻遠遠看著那黑衣青年俯下腰,神色溫柔地為她抹去嘴角的碎屑。
一朵、兩朵——
桃花嬉笑怒罵著嘩啦啦落了他一肩膀,他鼻尖一動,聞到了似有似無的清香,桃花瓣更是喧囂了,在風中捏著嬌軟的吳儂軟語嘲弄他:呀,快看,那是不是你心上人呀。
心上人是天邊月,意中人曾是枕邊人。
他伸開掌心,一朵桃花迫不及待地墜落在他手中。
花開灼灼,舉世無雙。
前世他狠心將她一人丟下在太子府,不管不問,不理不睬。
他知道她的日子定然不好過,可他表現得多疼愛她一分,那個男人就越想要她的命。
人生總是落子無悔,他亦是不敢賭,不敢用她的命去搏。
他胸中也曾懷青雲抱負,渴望終有一日一統海宇,四海來朝,御極九闕。
他們時間還長,不必急於兒女情長,等他建功立業,完成宏圖壯志,了卻恩恩怨怨,他們就可以謹守曾經的諾言,春來賞花泛舟,冬時溫酒賞雪。
這麼多年來,在天澤國備受冷眼嘲弄,赤炎國的豺狼在暗處窺伺著想要吃他血肉,他以為她同他一樣,是受得了的,以為只要活著,他有一輩子的時間,陪她去解開那些心結。
然後他們待白雪滿頭,等柳絮飄飄。
可是她沒有到。
他失算了她有多愛他,便有多恨他。
他的母后是那樣一個風華絕代的人,他的外祖父亦是戰功累累的將軍,卻皆是死於君王的猜忌下。
寧願冤死忠臣保全皇位,寧願吃敗仗也不肯自己的皇權受到絲毫威脅。
好一個賢君。
他外祖父為國土掛帥出征,他們家世代征戰沙場,皆是忠良,可皇帝畏懼他外公功高蓋主,竟然設計要他死。
他前世發瘋一般地想著,蟄伏多年,苦心經營,為著一朝得勢,將赤炎國攪得雲翻覆雨,所以為達目的,他明知道她會生氣,仍舊還是起兵攻打天澤國。
他讓下人瞞著她,可最終還是瞞不住,看著她跪倒在自己面前,他心如刀絞,還是咬著牙將她軟禁了起來。
那個男人坐在皇座上獰笑著說,臨曜,吾兒,你給朕說說,你愛她嗎?
他恨那個男人,恨不得扒他的皮,飲他的血,坐在他屍骨上醉酒大笑。
後來他做到了,卻滿臉帶淚。
他將她弄丟了,連屍骨也未能找回來。
江山不能等,復仇不能等,但他以為佳人可以等。
上輩子齊王問他,長樂公主既然心悅於你,你為何不以她為籌碼,去賭一賭這天澤國的江山社稷。
他一愣,沉著臉正色道:「此舉非君子所為。」
呵,真是可笑,他從來沒有認為自己是君子。
他心狠手辣,嗜血如命,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就連齊王聽了他這話,也是仰天大笑,說,秦公子,我們既是同路人,為何不坦誠一點。
我們都是被目的所驅使的小人,可不是什麼光明磊落的君子。
他無言以對。
現在想想,那日,他心裏面想說的其實是——
我心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