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天命

    在這樣黑暗的世界裡飄了多久，方遙已經不記得了。記憶不僅沒有變得模糊，反而更加清晰，仿佛是上天要歷數他的罪過。那些實驗體慘白的臉色在他的眼前不斷地晃來晃去，他雖未真正動手，卻也默許了，一邊默許，一邊鄙棄著自己，厭恨著自己。像他這樣的人，是不會輪迴的吧？往常聽人說有靈魂，他從來不信，可現在的自己，倒也成為了一個孤魂，永遠沉寂在這數不盡的黑暗之中，沒有痛覺，沒有飢餓，沒有光明，只有無盡的黑暗……

    放棄吧，就這樣永遠清醒地沉睡下去。早就死亡了，不是麼？在地下室完全爆炸的那一刻，連帶著整個東都醫院，全部爆炸的時候，他早就死了。為什麼記憶還會存在，而且如此刻骨呢？他還有什麼執念未消？如果……能重來，是不是，可以贖罪，是不是可以避免這一切發生？

    就在方遙漫無目的地想著這些的時候，眼前突然出現了一束刺眼的光。這一束光越來越強烈，強烈地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擋住了眼睛。

    初夏的黃昏時分，林風從香樟樹中穿過去，帶起一陣清香。方遙驀然睜開眼，不可置信地看著這一切，眼前的一切都是實體的，他感受到了風，陽光，還有……自己跳動的心臟。這是怎麼回事？他活下來了嗎？

    這是記憶中出現了無數次的地方。這棵樹，這個操場。身上的衣服還是十年前的那件，腿上放著的，仍舊是一台有些磨損的破舊筆記本，只是他的身體，已經不再是少年，而是成年，方遙的目光投向遠處。

    從遠處緩緩走過來的，是一個幾乎令他血液倒流的人。那個女子生得十分好看，明眸皓齒，膚色極白，身材窈窕。她微微地彎了彎唇角，看到了樹下的方遙，朝他走過來。這個情景像是很多年前他們的第一次相見，卻又完全不像。因為此時的他們，已經不再是少年少女，也不像是十年以前。

    奇怪的是，從她口中說出的話，不再是初遇時候的那一句你是誰。

    她緩緩地走到了方遙的面前，蹲在他的跟前，仔細地打量著方遙，然後淺淺一笑，伸出手去：「你好方遙，我是宋青遲。」

    方遙瞳孔微微一縮，大腦已經變成了一片空白：「你認識我？」

    宋青遲淺淺一笑，在他身邊坐下，靠在他的肩膀，像極了一隻慵懶的貓。

    「從我記事開始，就不斷地做著同一個夢，同一個場景，夢到同一個人。我和母親搬到了這個學校附近，每一天的黃昏，我都會來這裡，看看是否會遇到一個叫方遙的人。所有人都認為我的魔怔了，因為整個學校，都沒有出現過這個人，這個人，從來都不存在，只存在於我的夢境之中。可他是那麼清晰，他的眉眼，他的衣服，甚至那台筆記本，所有的細節都清晰地要命。」

    「在這個夢境裡，我看到了他漸漸長大。每一天他都有細微的變化，也在跟著我一起成長，也終於從一個少年成為了一個男人。」

    「我竟然無可救藥地喜歡上了我夢裡的男人，是不是很傻？」宋青遲笑著，眼中卻有淚光閃動：「所有人都告訴我他只是一個夢，是假的，他們要帶我去做心理治療，他們要毀掉這個夢。可是，我還是不願意放棄他。」

    「我從希望變得失望，又從少女變成成年。父母離婚，我和弟弟分散，我長大後，離開了青城市。現如今的我，只不過是一名漂泊在外的小作家罷了。」

    宋青遲仰著頭看他，目光里的堅定讓人動容：「後來，我把夢到關於你的故事，寫成了一本小說，叫做《天命》。我期待你能看到這本書，然後回來遇見我，哪怕不喜歡我也好，只要能親口給我一個交代……可是你始終沒有出現。」

    「可是，我好不甘心。活在我夢裡的男人，為什麼困擾了我十幾年，卻從來不肯出現？我喜歡上他，愛上他，卻從來無法觸及。終於，在昨日在那個夢境裡，出現了一點不同。有一個聲音告訴我，你會出現的。」

    「我抱著這樣微小的希望回到了這裡。這也是我最後一次到達這裡，我想，你既然不喜歡我，也不肯出現，那我也該走出你這個夢，把你狠狠忘記，把我十幾年的夢，做一個了結。可是，我看到了你。果然，你不是夢，不是我的夢，而是真實存在的人。你就是方遙。」宋青遲一邊小心翼翼地說著，歪著頭看他，眼神里露出期盼：「我是不是很傻？所以……你認識我嗎？」

    心中有什麼東西陡然一軟，原來宋青遲，一直記得自己。

    「認識。不僅認識，而且……把你放到了這裡。」方遙揚起唇來，他抓緊宋青遲的手，讓她觸摸到自己的心臟，托著她的臉，細碎的吻落在她的髮絲和眉角。

    「我有遺傳的絕症，可能會死得早。不過積極治療的話，還是有辦法的。擅長計算機和智能AI，我還有一個夢想，是做一個劍與魔法的遊戲世界。所以，你介意，和我在一起嗎？」方遙將她緊緊抱入懷裡，下巴抵在她的肩上，輕笑了一聲：「我看我還要努力奮鬥一把才行，青遲，你和你的弟弟，也終會遇到。」

    「是麼？縱然你只能活一天，我也願意嫁給你。」宋青遲摟緊他，揚唇一笑。

    方遙緊緊地抱住她。微風從香樟樹下吹過，這個場景變得如此真實，再也不是她的夢。這一次，不是他找到了她，而是換做宋青遲找到了他。這個時空的宋青遲，用她十年如一日的意念和深情，將他從黑暗無光的世界裡拉了出來，重新製造了他們的初遇。或許這才是真正的天命，即使短暫分別，也會以不可扭轉抗拒的力量讓他們重遇。這個世界，是屬於他們的，新的開始，沒有了罪惡，沒有了痛苦，只留下無盡的思念。從今往後的每一日，他都會好好過。

    神駐足在每個人身邊，從未遠離。屬於天命的相遇，也屬於罪惡的洗滌。